第十五章 原來一曲謝長安(山中月)
“因為……”史姒頓了頓,“民女有一個問題需要請教殿下一二。”言畢,她跪下去,卻將腰杆挺得筆直,不卑不亢。
顧泓隱約猜到了史姒的目的,怕是來伸冤,是來咒罵公子的吧。可公子用自己的身體救了那麽多人,他們卻都不知曉。
似是對史姒眼裏的執拗與不屈有了好奇,許戈便問她:“想問什麽便問吧。”
“為什麽要殺那十人?”史姒開口。
許戈假意不以為然地閉上眼,道:“如若三日後,閉珊茗拿不出法子根除半月疫,本王殺的何止十人?”
史姒知他在騙她,直接道:“你明明知道那疫病是由水源和那些個破石頭引起的,是有人故意要難為你的,你到底為什麽不早點解決這疫病,卻還要殺人!”
聽了她的話,白珩和顧泓的眼裏露出了一份驚詫,忍不住對視一眼,但他們很快就恢複平靜的眼神。可史姒已經注意到他們的反應,便知她的猜測絕不是她的臆想。
許戈自然也有詫異,可睜開眼便隱去那份詫異,盯著她好一會兒,皺眉問:“你是什麽人?”
“民女不過就是一個農家女罷了,今日來,是為被公子下令所殺的父親要一個說法。”
“那你是如何得知,這場疫情是有人故意難為公子?”顧泓真是不解了,一個小醫女,若是能自己揣測出其中陰謀,也太令人震驚了。
他這沒腦子的一問,引來許戈一個眼刀子。白珩更是歎氣,這孩子,太容易被人套話了。
“半月疫爆發的村落皆是秦河流經之地,這個細節雖然很容易遺漏,卻也不難發現。加之,後山已許久未有猛獸,那日卻突有野狼,這兩件事看起來雖然未有關聯。可百姓皆傳半月疫可傳染給野物,可後山的野狼卻無病,這便是疑點。而那山澗裏的石頭,本就惹人奇怪。”
史姒說出了她腦海中的所有線索,她之所以要解釋那麽多,是想告訴許戈自己的確並非是要害他之人,隻有搏得了他的信任,他才可能告知她真相。
許戈又問:“那麽,你又怎麽確定這件事的幕後凶手絕對不是我?”
“如若真是殿下自演自導了這一出戲,便不需殺我父親等十人了。況且,若您真是凶手,我現在怕不是已經身首異處?”
史姒對上許戈的眼睛,道:“故此,殿下不是凶手,所以民女才不解公子為何要殺人,才來為我父親和死去的其他村民討要公道。”
聽此,許戈卻是低笑一聲,道:“公道?姑娘,可知什麽才是公道?”
這場疫病本就是梁皇無視南州平民的性命,想探探他是否是個裝傻充愣的內應,想靠他引出南州反梁勢力。故此這些百姓才無故遭此一劫,這世上的公道,怎麽算?
“姑娘,既然你早已懷疑這場疫病的真相,為何不早些將此揭露?”許戈的一句話將史姒問愣了。
“本王問你,為何不在本王殺你父親之前,告訴世人,這是一場陰謀,卻到現在才來討要公道?你父親的命是命,那麽其他人呢?十個被本王下令殺掉的人有冤屈,那其他一百有餘患病的人不也有冤屈?”
許戈的話字字重重落在史姒的心上。
“說到底,姑娘雖比一般人聰慧,卻也不過就是貪生怕死之人罷了。姑娘,你怕對人說出你的懷疑,便會引來凶手的毒害,不隻是你,連你的家人、朋友皆會被你連累。”
史姒啞口無言,她未想過,他竟能將她說得如此不堪,卻也……真切,她的確有過那樣的顧慮。
“姑娘想知道本王為何今日下令要殺人的真相,那麽姑娘,你知道了又能如何?這世上知道的越多,責任與道義越是重,姑娘有能力去承擔嗎?隻怕到時候,姑娘又會下意識選擇自保吧。”許戈道,垂眼看著沉默的她。
良久無言,他以為她已然退縮了。
“那殿下呢!”
可她忽然發問,語氣裏皆是倔強與不服氣,“殿下知道的可比民女多得多,按殿下的意思,已是做好了承擔重責的準備,既然如此又為何要殺人?”
許戈原以為史姒會因他的嘲諷而有所退縮,卻未想到,她竟從他的話裏找出了破綻。他知她又是故技重施,想用激將法來套他的話,故道:“本王殺人,不過也是為求自保。本王和姑娘一樣,也不過就是膽小之人罷了。”
“那殿下豈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史姒冷哼道。
許戈雖因裝草包被無數人嗤之以鼻,可他早已習慣不將他人的冷言冷語放在心上,而現在史姒故意諷刺他的話卻是直直引起了他的一些怒火來。
他絕非貪生怕死之輩。
似是瞧出了許戈眼裏的那麽一點點的怒氣,她忽又嫣然一笑,像是討好般喃喃說:“民女相信,殿下其實是心懷天下之人。所作所為,並非全部出自於明哲保身,亦是為了守護世人之安。所以,煩請您告訴我,殺人真相。”
她的轉變來的太快,可這討好的法子的的確確讓許戈產生了動搖,許戈隻覺這姑娘這在把他多年來的偽裝撕裂。
他猶豫了一下,旋即還是裝作不屑道:“你想太多了。本王不是你所說的仁愛之人。”
“殿下就是。”她固執說。
“世人對本王百般嘲諷,本王為什麽要護著他們的安危?”
“因為,在殿下眼裏,世人雖有時分辨不出事情的真相如何,卻明是非,知善惡。若是有一天,世人得知了真相,便一定會讚頌殿下的。正因為他們不知真相,所以,世人縱是辱罵您,您亦保護他們。因為這世上,多的是善人,而非惡人。”史姒鏗鏘有力道。
顧泓和白珩倒是對史姒有些刮目相看,他們沒想到,眼前的姑娘能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史姒繼續講:“可能對於廟堂之上的人,我們這等鄉野之人,像一隻螻蟻,隻不過是承蒙日月生輝、山水不盡而怡然生活罷了。可事實並非如此,我們亦是有血有肉,亦是明白生死大義,若是不清不楚這麽消失於天地間,也會覺著心有不甘。”
“今日本王若是不告知於你真相,你是否就不願離開了?”思之良久,終於,許戈歎道。
“是,即便是死,亦可。”
“真心話?”
“前半句真,後半句……如若能不死,亦是可以的。”史姒忽就慫慫道。她還沒有搞清楚阿爹為何會得上半月疫,她還未去遵照阿爹遺願去照看陳娘和阿寶,死,自然是不願意的。
但若能求知真相,找到半月疫背後真正的凶手以告慰阿爹,她願意用命來換。
許戈思慮著和白珩交換了一個眼神,終是無奈道:“姑娘,本王隻告訴你,你父親等人身上被人種下了活蠱,蠱毒一向害人不淺,所以本王才將他們殺了。其他的,無可奉告。”
史姒看他表情便知即便她以死相逼,許戈也不會再多說了。
“姑娘,莫要再糾纏於你父親的死,好好活著,最是不易。你走吧,回家去。”白珩開口,卻道出史姒心中最大顧慮,若她也死了,陳娘同阿寶真就無依無靠了……
腿已麻木,她吃力站起。她看他,他又閉上了眼,不再搭理她。
史姒輕聲歎氣,她明白多說無益。也許,他們說得對,她應該回家去,照顧好陳娘和阿寶。她不該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白白搭上性命。
她輕輕歎一口氣,轉身,走出門去。
待她離開,許戈睜眼,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也有些出神。他以為,她會恨他……
回神過來,許戈對著白珩和顧泓道:“你倆可是看戲的?”
白珩笑說:“她隻信公子才能給她解疑答惑,幹我二人何事。”顧泓附和著點頭。他們,真是第一次看見許戈妥協於一個小女子,煞是有趣啊……
外頭,山月寂寥,山風泛泛,山水悠悠。
君是山中月,此一別,何年何日複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