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走過人間十四橋(再遇)
“我佛慈悲,亦要修行方才大徹大悟。你小子可倒好,直接渡過了那麽一遭。你以為你是什麽,你也是人,再將心裏的齷齪惡性藏起來又能如何,還不是事事糾結萬般難?”
常念一頓數落,聽的顧泓目瞪口呆,這這這,這和尚真是,怎麽還把人往壞了說。
“月之圓缺,人之長短,世人說得皆是有理,卻亦有無理之人,這是為何?”常念問許戈。
許戈思忖良久,答:“人之所欲也?”
常念嘖嘖搖頭:“非也非也。世人皆有所欲,為何有人可不欲,有人卻欲之狂,恨不得收世間所有美妙於己?”
許戈啞然,有所想說,卻又不知如何道出口去爭辯。
“是人之偏見也。”白珩淡然道。
常念倒是眼睛一亮,道:“公子可真是找了個好門客呀。人有偏見,見一人所作所為皆用自己的道義去衡量,若不符合心中道義的,皆是作惡,若相符,則能接受罷。”
許戈無言。
常念方最終答疑解惑:“公子,你認為梁皇為一己之私,掀起紛爭,就一定是壞的嗎?漢原前朝秦,不就是靠的征戰統一漢原,方使漢原強盛了三百年有餘嗎?”
許戈皺眉,語氣已有不悅:“可征戰使得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難道就是好事嗎!”
“好或不好,公子一人評定可能說了算的?”常念道。
許戈聽此又是吃癟,的確,好或不好,非他一人說了算的。
“公子有誌,惟願三國平衡牽製,方讓黎民百姓安養生息,此乃天下人所願。”常念道,“可論此好此壞,後人自有評定。”
“本王並非擔憂此。”
“老和尚自然知道,公子不求名聲。所以公子更不需躊躇難斷了,答案早就了於心中了不是嗎?”
答案……
茶已涼,晨光熹微。
的確,如何他都不會看著同胞兄弟被梁皇暗算。況且唇亡齒寒,許司晗死了對他沒好處,他若是做了東虞太子,前有東虞權相樓楚壓製,後有梁皇暗算操控。
他一人,定然心力憔悴。
可許司晗呢……他實在不知。
所以,他用他的偏見去衡量了他的兄弟,總有懷疑許司晗有能力去抗擊兩方力挽狂瀾。那麽,自己真成了這世上無用多餘之人。這,便是他的症結。
即便知曉自己一定會暗中助他躲過梁皇之圈套,他還是不甘。如同常念說的,他的內心深處,亦有被桎梏了已久的心結……
為何他難以割舍的東西,有些人卻斷了個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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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姒有驚無險的回到了沈府內,她是第一次做這麽偷雞摸狗的事情,趁著看門的沈府家丁打盹,匆匆忙忙溜了進去。
回房間的路上,她還得避讓一些早期灑掃、做飯的丫鬟,可謂是驚心動魄、狼狽不堪。終於回到了住處,悄聲推門而入,卻見阿寶正在穿外衣。
“阿寶,你怎麽醒的那麽早?”
阿寶忙跑過去拉住她的手:“阿姐,你去哪了?方才醒了,等你許久都不見人。”
天色已然有點亮光,她瞥見櫃子上放著的香燭,情急之下道:“阿姐想趕早去趟晁光寺,所以起得早了。”
“哦。”阿寶自然是相信她的。
史姒把阿寶抱上床,脫了他的鞋,講:“天色還早,阿寶繼續睡吧。”
“我也想陪姐姐去寺廟。”阿寶自己又穿上了謝,對她講。
史姒隻得無奈道:“好,好。”
誰讓她自己編了這麽個瞎話,這下可好,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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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廟依青嶂,繚繚繞繞的香煙不絕,慢慢嘈嘈的梵音不斷。兩廊振法鼓,四角吟風箏。
史姒倒是頭一次看到恢弘如斯的佛廟,以前阿娘帶她去的廟宇皆無眼前的晁光寺那麽山環水抱、規模宏闊的。
雖然晁光寺氣象莊嚴瑰麗,卻香客甚少,史姒隻覺放眼望去,灑掃的僧人都多過於前來參拜的信徒。
大梁國信道,百姓甚少有人信佛,大梁境內,道觀遠遠多過了佛寺。然東虞信佛者居多,南州以前屬於東虞,史姒自然隨了母親,去的寺廟多過於道觀的次數。
晁光寺如此金碧輝煌的,其實是有了公子戈那位貴客,可以說,是公子戈將晁光寺從破落山寺搖身一變成了如此宏大的廟宇。可惜的是,晁光寺即便成了梁國內最漂亮的寺廟,前來之人還是少之又少。
此事,又是芫暘京內,公子戈的一個笑梗罷了。
阿娘生前最喜去寺廟燒香祈福,史姒遠在芫暘京無法給阿娘掃墓祭拜,想念阿娘時便來寺廟添炷香。
她和阿寶走入寺內,更覺晁光寺建的富麗堂皇,一定是費了不少心血的。忍住不猜想著,或許,公子戈亦有份執念,靠此來寄托?
怎又想到那人了……史姒搖搖腦袋,他還真成了她心中揮之不去的人了……
真是好笑,他都未必記得自己,又亂想了。
晁光寺建築多,景色又是極佳。燒了香,許了願,拜了佛,史姒本想帶著阿寶離開,卻被一棵結滿了紅綢帶的古樹所吸引。
古樹枝繁葉茂,一片的綠意與紅綢帶的火紅交融在一起,甚是好看。
姻緣樹,未想到,晁光寺亦有。
阿娘曾對她說過,姻緣樹上係的並非所謂姻緣,而是因果,而是相思,而是輪回。千百年來流轉一次人世,此間相思,憶的次數最多的,是謂意中人。
阿寶也被那樹吸引,鬆開她的手,跑過去看。
史姒也就走近那棵姻緣樹,卻發現,紅綢帶雖看似繁密,大多卻未寫字上去。
想來也是,晁光寺來人甚少,哪能集得這一樹寄相思?
那人真是……幼稚,史姒好笑,怎會記得添上這一樹好風景……不過,雖是作假,卻也甚美。
忽聞樹間沙沙作響,紅綢飄動,一樹婆娑,起風了。
她正欲離開,眼角卻瞥見了古樹正對著自己的那一側,亦有個人站著,似是在沉思。
微風掃過他的黑發、他的眉眼、他的脖頸,恰是熟識已久。她第一次見他穿紅衣的模樣,卻是好看極了,哪有傳聞那般女子作態?充耳琇瑩,會弁如星,明明有君子如金如錫。
這一次,真的是他,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