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流雲戲水花枝弄(滄海)
“後北王殿下,你把我帶到貴府,到底所為何事?”白珩注視李衍道。
他昨日清晨醒來就發現自己在後北王府內,而李衍還派人監守看管著他,不讓他離開。
“先生,請。”李衍避而不答,為李衍斟茶。
白珩也不再問,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後北王可願說了?”
“先生還是那麽雷厲風行……真與先生外貌不符。”李衍緩緩說著,“本王覺著以先生的才智一定能猜到明夜壽宴,東虞太子必是凶多吉少,寧王要去阻攔本王不管,可先生又何必跟著去。”
白珩不語。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本王以為,這種做法實在是不聰明。何況,這本與先生無關,先生不該趟渾水——”
白珩打斷他的話:“腿長在自己身上,行到之處皆是我樂意。後北王就無需多言了。”
李衍看白珩言之鑿鑿,笑:“先生還是老樣子啊,跟個老古板似的。”
“後北王,謬讚。”白珩本就長得年少,此時語氣跳躍,更似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郎。
李衍眼裏映出白珩的模樣:“若照本王的真心做法,就該往這茶裏下些藥,把先生給弄暈幾天避開這些事情……但本王最不願,逼迫先生。”
“花繁柳密處撥得開,才是手段;風狂雨急時立得定,方見腳跟。”白珩沉聲道,“前人之語,自當勉勵,自當不悔。”
李衍的手壓住其下唇:“本王最厭的就是先生這儒生做派。自以為能挽救蒼生,其實不過自欺欺人。蒼生……哼……不過螻蟻,死了便死了。”
“阿衍,你可曾記得,我為何為你取名為衍?”
“記得的……自然是記得的。”李衍喃喃,“衍,水朝宗於海貌也。先生說的,我不曾忘記,亦不會忘記。”
因白珩喚他一聲“阿衍”,李衍語氣一會兒重,一會兒輕,一句話竟說出了濃淡之味,話語裏的顫抖卻是怎麽也掩蓋不去。
白珩歎氣道:“既然你貴為皇子,還願叫此名……那就應該明白,水流入海,無論再大的江河,奔至盡頭,皆為滄海。既入滄海,何來孤水?既入蒼生,何來孤人?你我皆是天下人,若蒼生為螻蟻,你我無異於螻蟻。”
“原來……先生還是想勸本王。”李衍的語氣冷淡下來,“如此,先生不必多言。本王明日親自帶先生入梁宮,本王會證明給先生看,先生所堅持的正道,才是泉下枯骨,才是夢中蝴蝶。先生早晚有一日,會後悔的。”
“若我真有後悔,也得待我死之日。”白珩起身,揚下一句話,拂袖欲回房中去。
李衍右手執茶盞,左手早已握拳:“若非先生,本王早就殺了許戈。如此,先生可還有誌同道合之人?”
“世間之大,茫茫眾生,何人不有?”
看那人白衣翩翩,傲然離去,李衍憤然將手中茶盞擲地,瞬時茶盞裂個稀碎。
是啊,天下自然有的是人可做他白珩的知音……卻獨獨,無他李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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枳花給史姒手上的傷口換了藥重新包紮,槲葉年歲小,也沒枳花沉穩,看那傷口如此之深,史姒卻一聲不吭,覺著可真是佩服極了史姒。若是自己,怕是早就疼的眼淚水都出來了。
兩人出去後,史姒便坐在窗口邊回想著這幾日的事情。
越是思索,史姒越覺頭疼起來,仿若身處在重重迷霧中,她越來越感無能為力、力不從心。她太渺小卑微了,她不知這些人的糾葛過往,亦不懂那些朝政謀論,卻被莫名拉扯在其中。
可昨夜過後,史姒才發覺她錯了。即便是她身份普通,即便是裝傻充愣,卻還是有人將她牽扯入一場權謀中。
有些事情,既然已經有了眉目,就該問個明白。裝聾作啞,隻會成為桎梏。她無權勢又無計謀,如何能不受人擺布?唯有能做的……就是把所懷疑的真相全部找出來。
在這場棋局裏,若是她什麽都不知曉,才是真的毫無重量。她不指望可以運籌帷幄,卻也不甘心平白無故枉死。
最重要的是,若她能知曉的更多,也就能更多的靠近許戈。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好像明白,又真的全然不知。
本來,她若想著不要給他和自己帶去麻煩,就該離他遠遠的,就該對他毫無了解。但如今,一切都變了。若她再這麽熟視無睹下去,豈不是太無用了……
她正那麽想著,卻聽到有人一聲輕咳。
史姒聞聲望去,見著一位麵相和善的婆婆正進來。婆婆對史姒一番打量後笑:“姑娘就是公子昨日帶回來的人吧。”
史姒才恍恍惚惚的反應過來,忙著站起回應:“是……”
“哦,對了。姑娘還不知我是誰……老婆子姓花,姑娘喊我花婆婆就行。”花婆婆走近史姒,笑問,“姑娘如何稱呼,是哪兒人呀?”
“我叫史姒,家住南州。”史姒對眼前這個花婆婆頗有好感,如實答道。
“南州呀……”花婆婆神色有一絲落寞,但轉瞬又複笑容,“挺巧,老婦也是南州人。不過,已有四十餘年未回去看看了。”
四十年……那時的南州尚是東虞國土。史姒明白過來,眼前的花婆婆是東虞人。能在寧王府住著的東虞人,想來花婆婆應該是二十年前也是隨著許戈來梁做質子而一同來的東虞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