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遙想)
“寧王深夜拎著這兩瓶酒來做什麽?”
花壺酒淡漠的語氣卻也沒把不請自來的許戈給冷退。
許戈把酒放在桌上,坐下道:“懷薑酒,此地的特色,不嚐嚐豈不是可惜?本王記得,燕綏世子是愛酒之人。”
花壺酒並不接話,拿過酒便飲了一口:“酒喝完了,寧王可以走人了。”
許戈手指敲著酒瓶,唇角揚起:“許司晗,大抵已同世子說了些什麽吧。”
若不是許司晗想收花壺酒為己用,他是不會讓花壺酒這麽輕易一路跟隨的,他定有法子逼他離開。
花壺酒抬眼看他,神色坦蕩:“是。”
“按本王看來,一來不喜金玉珠寶,二來不重功名利祿。”許戈逐字逐句慢道。
“那寧王覺得,我愛什麽?”
“大梁君王向來對王侯嚴提暗防,自大梁開國,異姓王侯更為落魄,無一位可得君心。可燕綏世子你,想要的卻是,報國忠君吧。”
花壺酒神色一動,卻很快恢複平靜:“寧王到底想說什麽?”
“君有濟時之策,然紅玉階前問何事。世事悠悠,年光冉冉,既報國無門,何不謀他路?”
花壺酒冷哼道:“寧王說的他路,是想讓我助你得東虞皇位,再報東虞國門嗎?在下就是餘生遍江南江北,也不會賣國求榮。”
“非也。”燭光燃燃,照的許戈眼眸深深,“我所說的他路,乃是報國於黎民,而非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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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如何?”
許戈輕一聲歎氣,道:“放心。燕綏世子即便是不答應我們,也絕不會答應許司晗歸順東虞。”
“那……史姒姑娘和阿寶,公子是真打算帶他們一同去定金?”
“是。”許戈道,“雖不知許司晗如此做的目的,但若是我不留著他們,怕是許司晗會對他們不利。”
因為,史姒已知曉了太多事情。
“公子當真是一點都不懷疑她是——”
“起初我的確也有所起疑她別有用心,可也不知怎麽,就覺著她不是。”許戈說到這兒忽然發笑,“況且,挺樂意她能再次到他身邊來”
顧泓禁不住側頭去看許戈。
世人皆傳公子戈風流,卻不知這人根本不懂兒女情長。許戈由東虞宮人撫養長大,又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一個被冤枉、被折磨、最後慘死。如今除卻花婆婆以外,應該沒人能完完全全懂得公子的心思。
但顧泓清楚,公子越是誌向高遠便越是涼薄無情。他大抵不清楚自己方才說的話有多引人誤解,幸得史姒姑娘沒有聽見。
否則……
突地,許戈站住抬頭往一處看,引得顧泓也停下腳步,順著他看著的方向望去——兩間鄰近的房,兩扇挨著的窗,一名女子和一名男子似乎正隔窗攀談著什麽。
“什麽時候關係如此好了。”
許戈輕聲一句念叨。
而後,她忽看見他,視線相撞。兩相一愣,她忽地朝他抿嘴笑起來。耿耿星河,遲遲鍾鼓,河漢有女,名曰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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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雖已至,終歸夜裏涼。
待到阿寶入睡以後,史姒便打算將窗戶關上。
她探出身去,剛將窗戶收攏一半,卻透過窗紗見隔壁房內之人倚窗飲酒。即便看不清臉,但史姒清楚那人是花壺酒。
這位燕綏世子,史姒多少有些奇怪。
他為何要去南州,又為何要隱瞞身份?與其說他是送她同阿寶回南州,不如說是他在利用他們掩人耳目。
否則,他一位世子出門,怎會不帶隨從……何況,許司晗還對他客客氣氣,似有拉攏他的意思……
他常年習武,隔著窗也能感受到她的眼神,道:“姑娘有何事?”
史姒未料花壺酒忽如其來的發問,她也不過就是一瞥,誰知他那麽敏覺:“無事,無事。”
她說著,正著急忙慌要關窗,卻聽那人道:“你在懷疑我?”
史姒頓住,後脊發麻:“……並未。”
“無妨。”花壺酒輕咳一下,“有話便問吧。”
話音未落,他神色微動,抬眼去看窗紗上她的身影,好在她應該看不清他的表情。這懷薑酒竟讓他有了幾分醉意,不然他不會說出方才那句話。
“世子為何騙……隱藏身份?”史姒小心翼翼問他。
若放在以前,他即便開口她也不敢問,可如今卻不同了。
“我,不喜那些所謂禮製。”
若一般人知曉他的身份,必然會對他畢恭畢敬。史姒咽了口唾沫,她似乎還同他說過“禮不可廢”,真是多嘴多舌了。
後她又繼續問:“那世子去南州是——”
“尋人。”
“那世子為何說自己是南州人?”
“你問太多了。”花壺酒語速加快。史姒狐疑,莫不是問到了他的痛處:“我並無他意,還請世子莫放在心上。”
“嗯。”他冷哼一聲。
史姒弱聲道:“那……天色已晚,世子早些——”
“你問那麽多,都是為了公子戈吧?”
他忽然發問打斷她。
“……”
史姒良久沉默。
“你覺著我會對他不利?”花壺酒一語道出史姒心中顧慮,“看來公子戈說的對,你的確聰明。”
“那……”史姒急著扶窗探出大半個身子去看他,“世子言下之意就是要——”
“別急。”花壺酒被她動作一驚,他沒想到她如此大的反應,“我不會對他不利。”
“那世子何意,說這般危險的話?”史姒放下心來,縮回身子去。
花壺酒輕咳幾聲掩飾方才失態,才道:“我若成心想與他為敵,又何必答應他送你們去南州?”
“也是。”史姒尷尬笑著撓撓頭發,“殿下應對世子特別青睞。”否則,許戈不會讓花壺酒順路送他們去南州。
“青睞?怎麽說?”
“君子之交淡如水。”
花壺酒拿著酒瓶的手一頓。
“殿下說過,世子曾輸過他一局賽馬。想來,少時殿下草包之名還未起,世子應當看好之。”
所以,才會有賽馬之局;所以,才不會賴掉輸後條件。
她低頭,卻一眼望到那人正在樓下。
星漢燦爛間,她似乎看到了年少時的許戈。看花踏馬而來,鶻身輕蝶似狂。若早些遇見,她便會在阡陌間,更看他春風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