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
第七十二章
盛夏晚上抱著媽媽不撒手。
她原本以為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是她小時候被養母當著全校的同學說她親媽是殺人犯, 那個時候其他人投過來的目光,讓她覺得自己要被目光殺死了。
今天她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有更恐怖的事情, 光是冒了一點點頭,都能夠把她嚇得心髒驟停。
“媽媽, 你就是我媽媽。”盛夏跟個小孩子似的,抱著媽媽, 整個臉都埋在被子裏。
怎麽能不是呢?前世媽媽讓她明白, 她的命也是命, 也有人在乎她的死活,也有人拚盡了一切, 都想給她討一個公道,想要她安息。
今生她更是得到了媽媽全部的愛。
怎麽能不是媽媽的女兒呢?那個人身份實在是太特殊了。
盛夏雖然在第一時間反駁了, 但心裏卻越想越怕,畢竟她不記得5歲以前的事情,而且唯一有點點印象的也隻有溺水, 但具體的也不清楚。
萬一不小心弄錯了呢?畢竟她爸爸媽媽都這麽高, 外公雖然沒見過,但外婆也很高, 而且舅舅也高個子,說好了外甥像舅的, 她一點都不像舅舅。
人一旦往某方麵想,就會找出關於某方麵的證據。
“還好,媽媽你做鑒定了。”盛夏感覺自己的頭被慢慢地摸著,她心裏因為沒有五歲前的記憶, 恐慌著。
金雲安像是在安撫一頭沒有安全感的小野獸:“你忘了送養人的名字嗎?那是你姑姑。你也是從小就知道我是你媽媽了,怎麽會突然懷疑這個事情?”
還不是因為有這個想法的人身份太特殊了。
但凡換一個人都不會引起這麽大的反應。
盛夏猶豫了一下, 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怎麽跟媽媽說這件事情,不知道該怎麽跟媽媽提起那個人。
盛夏抱著媽媽,撒嬌道:“今天上午做作業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夢到我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媽媽的愛都給錯了人,夢得太真實了,我又不記得5歲以前的事情,就覺得可能是真的。”
“你當然是我的女兒。”金雲安說起這個事情有些愧疚:“媽媽最開始對你沒有那麽深的感情,所以還做了親子鑒定。”
金雲安說的是實話,她從小就事業心重,好勝心強,無論什麽都要做到最好,但她其實並不是一個有多少母性的人。
盛夏小時候她爸爸帶得多,她帶的少,而且……絕大多數女性如果身處在她當年的選擇上,都會為了孩子忍下來,但她沒有。
金雲安內心深處覺得,那是因為她看重自己勝過了自己的孩子,以前她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在做一個母親之前,她必須先是一個人。
但現在,她的思維改變了很多,她可以做一個人的同時也是一個母親。
如果當初的她多算計一點,不要失去理智,她完全可以報仇和不坐牢兼顧,然後帶著夏夏去陌生的城市生活。
金雲安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我以前不夠愛你才會讓你受那麽苦。”
盛夏愣了一下,說道:“不,媽媽,你別怪自己啊,你是愛我的,你一直都是愛我的。”
金雲安總覺得她對女兒的愛來源於跟女兒相處以後,但盛夏知道,不是的,前世媽媽依舊不了解她,她聰明又冷靜的媽媽前世整個人都不是這輩子這個狀態了。
她死了,隻有金雲安會那樣,隻有她。
盛夏心目中,爸爸是她,媽媽也是她。
第二天,學校門口,那個人就站在那裏,金博野原本都沒有認出來,結果發現對方朝著他們走了過來,這才把人和某個家庭錄像上的人對上號。
“夏夏……”
“舅舅,你和舅媽先進學校,我有點事情。”
金博野本來想說自己陪她,但盛夏目光太堅定了,自己在場確實不方便,金博野走到了不遠處站著,給了他們一個空間,但也沒有離開。
“叔叔?你來找我嗎?”
男人有些局促,手有些發抖,開口說道:“你……一轉眼就這麽大了。”
“叔叔見過我小時候?”
“我是……我是……”男人低下頭。
“叔叔,你看上去很不舒服,我幫你叫救護車吧。”
“不用不用,我想跟你說說話。”男人擺了擺手,努力讓自己緩過氣來。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男人問出口的時候,又自己回答了:“我多問了,我知道你過得不好。”
“叔叔,你臉色真的很不好看,我還是幫你交個救護車 。”
“我這些年都在生病,不知道你……受了這麽多苦,對不起,我給你買了禮物。”
盛夏真的撥打了救護車電話,因為對方的臉色真的很不好看。
她打完了電話,就聽到了這句話,盛夏說道:“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也不用給我買禮物,這些不是你的錯,你隻是生病了,你也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
男人的眼睛亮了起來。
盛夏心裏倒也沒什麽不忍,她也不是什麽小孩子了,她結過婚,被老公害死過一次,重生了一次,很多事情,她都不在乎了。
“本來就不是你的錯,我不會怪你。”盛夏說道:“隻是,我有一個很奇怪的理論,不知道你能不能認可?“
“你說你說!”
“我其實很不認可親密關係中的一個傳統觀念。”
盛夏看著這個男人,把自己的理論繼續說了下去:“原諒可以是,我理解你的無意,我理解你的痛苦,我理解你一切都不是故意的,我希望你以後過得好。”
“但我覺得原諒不應該代表――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並且願意和你回到以前的生活,都已經往前走了,你也往前走吧。”
“夏夏,你別這樣說,是爸爸對不起你,讓爸爸補償你好不好?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不知道爸爸有多愛你,你和你媽媽就是我的命啊!要不然我也不會瘋了。”男人心口一陣一陣地疼,他的女兒,這是他的女兒,他把她從隻會哭的小嬰兒帶到了張牙舞爪的小丫頭。
她不能這樣對他。
盛夏感受不到,有些時候愛需要流通才能感受,盛夏麵前像是隔著無數座大山,她看著他眼前的人,她卻無法感覺到愛,仿佛缺了媒介,愛意無法流動,隻存在於對方身上。
“你生病了,你是我爸爸,我不應該對你說這樣的話。”
“你都可以說,隻要你願意認我就行。”
“那你嚐試著理解一下,我可以原諒你所有的事情,真的原諒,這個原諒是因為你也是受害者,你這些年過得也不好,我希望你放下過去,身體健康,不要再困在這件事情裏麵。”
旁邊停過來了一輛車,有學生的家長送學生上學,父親對著女兒叮囑著好好學習。
男人看得有些呆,盛夏覺得自己甚是無情,接著說道:“我現在過得很好,非常好,所以我也非常理智,我這樣的理智不是說,我要把自己的人生調到沒有發生這些事情之前,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而是希望你能放下過去,好好生活。”
“夏夏,你對當年的事情都不了解,我也是受害者,我醒過來,老婆沒有了,親手養大的女兒也沒有了,這樣對我來說太殘忍了。”
“有些時候,麵對殘忍的現實,坦然地接受殘忍的現實,這也是一種解脫。”盛夏想到了自己的人生,真誠地提供解決方案。
“要上課了,我回教室了,救護車應該快到了,你記得去醫院做個檢查。”
男人一個人留在原地,背影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