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麵對櫻草的譏笑,薑玲瓏始終不為所動。她拿出帕子遞給橙月讓她擦擦臉,才悠悠回她,“櫻草,你知道,我留不了你了。”
櫻草倒真是不驚了,反而拱手請禮,“還望鄺夫人給個痛快,好讓我下去陪我的主子。”
薑玲瓏點頭,起身抽出邊上唐慕楓佩劍,一劍揮過,人僅僅維持了片刻跪姿,便血脈噴濺,應聲倒地。
她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把劍交還給唐慕楓。橙月還嚇得噎了口氣。
要說薑玲瓏心有怒意也好,恨意也罷,就算她讓唐首領把櫻草帶下去處理了也合情合理。可誰也沒有料到,她竟然親自動手。還當著所有人的麵。眼都不眨一下。眉毛都沒抬一下。
這還是咱們認識的那個夫人嗎?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靜默。
“你們準備牌匾,順便把她,”她指指地上屍體,對儂語和唐慕楓說,“送去梁王宮門口。”接著她轉回身,從衣襟中拿出一封書信,對一眾瞠目結舌,甚至開始有些無措的下人們交代,“你家主子早前已經休了我,不過是礙於彌總管的喜事,才未及時告知。如今梁王視鄺府為眼中釘,鄺毓下落不明,見彌也生死不知,諸位若有自己去處的,便找橙月一會兒去後邊拎了賣身契,將工錢結了,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若是甘心留下的,就幫著橙月將這宅子收拾打點,暫且住下。我雖一介女流,也不識功夫,但尚能以郡主身份護諸位周全。”又將書信遞給早已嚇得止了哭得橙月,“橙月,你將這休書裱起來,掛去正廳牆上。我要每個進出我府中的人都能看見。”
她說完去看院裏眾人,見大夥兒都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又說,“我的手段諸位已經看過了。怕的,就走,我絕不為難。不怕的,若是留下,就得助我一同斬了梁雁染這個殺親弑臣大逆不道之人。”
儂語在邊上聽了一急,這丫頭悲慟過度不願麵對事實,他理解。沒了主子照拂,迫使自己心狠,他也理解。可她還當眾說著謀逆之辭……他就不理解了。暗影們自有家仇要報,這些鄺府的家丁呢,但凡一個出去被梁王逮了,就是確鑿的人證。
“我給諸位一天時間決定。明日此時,若是還留在府裏的,再想走可就難了。”她徐徐開口,令邊上擔憂的儂語又是心中驚訝。什麽叫想走可就難了?鄺夫人意思是明日之後,就不會讓人證流落出去?如何難走?所以方才拿這個櫻草殺雞儆猴麽?不過她剛剛手起刀落的勁……他還在揣摩她心中真意,就聽她催促,“儂語,快些出發,別誤了時辰。”而後又掩麵打了個哈欠,“我有些乏了,走,橙月,扶我回屋。”
她衣上濺血,稍顯淩亂的發絲從鬢角偷跑出來,薑玲瓏徑直穿過前院,始終是眸正神清,肅目內斂,竟讓人覺得她憑白添出了冷豔懾人之姿。
她一回房就讓橙月鎖門,自己快步進了裏間,橙月剛拿上鎖頭,就聽見裏麵傳來陣陣幹嘔。她趕忙上好鎖,跑去裏麵查看,薑玲瓏已經定了定心神,在漱口了。
“主子,您快去榻上歇息,莫要再想別的。”橙月過去扶她,知道她是被自己給的櫻草那一刀惡心到了,手裏撫著她背脊,將她慢慢引到床邊,“您別勉強自己。”
“他在戰場上殺過多少人,你知道嗎?”薑玲瓏換下髒衣,穿上橙月去衣櫃拿的幹淨衣服,“我們今日又犧牲了多少人,你知道嗎?”她搖頭,說得理智而果決,“我若再不心狠,再怕弄髒自己的手,往後便護不住你們了。”
薑玲瓏躺去床上,又接過橙月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臉,“橙月你去看看庫房,這屋裏準備了換洗衣物手帕麵盆還蓄了水,定是鄺毓提前安排了。你去仔細搜搜,看他是不是把我的嫁妝和其他有用的東西也給運了過來。清點好再入庫。”
她給鄺毓這份禮物的時候,是七月十四的晚上,七月十五就是婚典,敢情他一晚沒睡張羅了這些事情。她鑽進被子,等到橙月出了門去,才從懷裏拿出那枚白玉扳指,攥在掌心,貼近胸口。靈堂那有一處暗門。如果不是自己逗留在底下,那條路本該是鄺毓趁梁雁染不備,用來給他自己逃生的。
是我奪去了你的生路嗎?
是我自作聰明,壞了你的計劃嗎?
那你不是說好要拉著我一起死麽。又將我推出去作甚?
她忽地又覺得一陣惡心。
這雙捧著扳指的手,曾經救過多少病人,又送走過多少傷患,而今卻要成劊子手去奪他人性命。
她見慣了各種死傷、症疾,從未怕過什麽,卻因著第一次殺人,而感到反胃。手術刀與殺人刀,救人的血與殺人的血,明明是同一類東西,卻因著性質不同,有了天淵之別。閉上眼,她眼中浮現的就是櫻草倒下的那一幕,睜開眼,卻又仿佛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氣,似乎怎麽樣也清洗不掉。
她眼睛便這樣反複開開合合,終是清淺地睡了一會兒。
再起身時,橙月已備了清粥小菜,儂語同唐慕楓也回府了。
三人在門口竊竊私語,聽見屋裏動靜趕忙做賊心虛般地拉開距離。
“主子您醒啦。”橙月端著餐盤進來,眼睛微紅,顯然是哭過。
“你們在說什麽?”這些紙糊的窗戶瞧個人影還是很清晰的,她剛醒來是就看見外邊三顆腦袋聚在一起。
“沒什麽呀,”橙月含糊搪塞,轉移話題,“主子,您一天什麽都沒吃過,快先起來吃點東西。”
薑玲瓏坐在床上,直直盯著橙月,也不說話,直到對方熬不住,將餐盤往桌上一放,跪下請禮。
“說。”她一字成令。
“是儂語他們回來了。按主子吩咐,休書也裱好掛著了,府外匾額也換了……”
“說重點。”她倒沒有不耐煩,卻沒來由地看著橙月模樣有些心驚。
“剛剛他們在外麵見到了告示……”她始終支支吾吾,也不敢睜眼抬頭去看薑玲瓏。
“梁王治鄺毓謀逆之罪,這是早晚的事。”她並不驚訝,隻是覺得比預想得要快,莫非梁王傷勢尚可?
“還,還有……”橙月說著說著,又哭哭啼啼起來,“明日午時要將莊主屍首,掛在城南門口,暴屍三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