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基礎教育?”陳恪再次向她複述確認,“是要全民接受最基本的教書育人之禮?”
薑玲瓏唯恐直接說義務教育又會觸了士官大夫的,硬是將義務兩字說成是基礎,反正大方向不改,名字怎麽都好說。卻沒想陳恪還是皺了眉頭。
“對。”於是她也和盤托出,“這次選官,十二萬人裏有三萬廢票全是因為不識字的百姓在上邊胡亂塗鴉。也就是說,我們洛河差不多文盲率有四分之一。”她頓了頓,見陳恪疑惑,換了種說法,“就是我們洛河百姓,每四個人裏就有一個目不識丁,這在軍機之城若是因此誤了軍機,豈不因小失大?”她見陳恪仍繃著臉,循循善誘,“我算過了,梯田製度執行之後,明年就能有些收成,府庫不需要再撥銀去屯買大量救濟糧。田土種養三年定然成型,三年後洛河百姓當能自給自足,到時無事宮的人事與財政壓力也會相應減小。陳老,我們隻需為百姓抗個三年。”
陳恪緊抿著唇,一言不發。他視線始終落在薑玲瓏身上,毫不偏移。
薑玲瓏這才反應過來,對邊上小葡萄說要不要去找司晃玩兒一會兒,今日射聲營有箭操,讓橙月帶著去瞧瞧。
孩子天性不過如此,一聽箭操立刻坐不住了,見薑玲瓏當真讓他去校場跑動,立刻拉著橙月出去坐他的座輦,找司晃去了。
“陳老,暗衛也是跟著王上走的,如今隻剩你我二人,有什麽,但說無妨。”等人走遠,她才開口。
“城主所說基礎教育,乍聽確實是開民智,練兵士的好法子。”他不知何時改的口,不再稱她為郡主。陳恪的嘴角牽動著兩邊肌肉,在蛇口拉出兩條極淺的皺紋,但還遠比不上他眉心固有額懸針紋那般深刻。他盯著薑玲瓏,言辭懇切,“但這也是謀亂犯上動搖朝綱的死罪。”
“怎麽全民教育還成了犯上呢?給王上培養更多有識之士,不好嗎?”
“朝廷自有製度,向來隻有公卿大臣之子,名門將相之後才有資格入廟聽講。朝廷選拔,能者居之不假,但這些能者,是有範圍的。”陳恪歎了口氣,“城主好意,臣下豈會不知。可隻要此令一出,洛河城就必然成了一座別人眼裏的反城。試想本就全民皆兵,如今還嚐試知書觀禮。城主,您是禍亂朝綱,洛河百姓也死罪難逃。”
“朝廷可是有明文規定,寒門不可學文識字?”
“這倒沒有。隻不過,寒門不出學子,千百年來早已約定成俗。城主,切莫太過激進。”薑玲瓏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實意為她擔心。
原本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規矩。她本心是順應,而非革命。民選官的勢在必行是她需要官民同心。洛河城裏,有多少民就有多少兵,上下齊心才能隨時抵禦外敵強襲。這是她經過伏魔軍一役學到的教訓。而教育是一項重要非緊急的事業。需要持之以恒,需要國泰民安,才能一點點的發展,以點及麵,慢慢放射。被人盯上引起內鬥甚至戰亂,就得不償失了。
“那要不,勞煩陳老替本宮先備好先生,等小殿下出生,總也是用得到的。咱們便在城東設立一間塾苑,小殿下日後可去彼處學習,也方便他了解民情。陳老,以為如何?”
“……”陳恪沒想到她用了賴招,連自己骨肉都可以去當成幌子。城東設塾變得名正言順,隻要到時門戶大開,有心的孩子自然能去偷師。他眉中的懸針紋又緊了緊,逼出一個字,“妙。”
小葡萄與司晃在校場玩性正酣。鄺毓特意給他們配了小弓,給兩人一人背了一代箭筒,裏麵插著二十支圓頭的箭羽。兩人各自練了一會兒,小葡萄畢竟是才能下地沒多久,率先體力不支,坐回廊上休息。
就見鄺毓收了操朝他走來。
“鄺校尉你方才百步穿楊,可太英武了!”小男孩對人的喜愛真是非常簡單純粹了。薑玲瓏不在,他周圍空氣裏沒有那種置他於不顧的黏膩氛圍,對鄺毓的態度也好了起來。又因著穀悍難見神射手,對他多了幾分崇拜。
“王上過譽了。”鄺毓在他身邊坐下,姿態隨意,但言辭仍舊恭敬。
“我聽說你們時常野練,下次能帶我一起嗎?”可能是出於期待,也可能是他對這個夜裏出入翠巒殿的“侄女她爹”心理上其實已經太過熟稔了,又或許是鄺毓當他暗衛時兩人關係就挺親切,反正司崢自己也沒意識,他每每朝著鄺毓說話都用了平語,不太介意尊卑和規矩。
可鄺毓以前就是這麽恭敬,甚至有些疏離地對待他的嗎?
“王上想去,下次微臣提前告知便是。”他淺笑一下,見孩子滿意點頭,才說,“王上可當真想好了?”
“想好什麽?”司崢一下沒反應過來,正樂嗬嗬地笑問鄺毓呢,卻對上他清冷堅毅的眸子。
眼中是微涼的溫柔,不具攻擊,不帶試探,卻有三分審視。
很像他做錯事時,攝政王看著他的樣子。
司崢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退位一事。
他就想和玉兔姐姐一起生活,既安心,又開心,而且玉兔姐姐也很支持。天子尊榮對他來說真的不值一提。
司崢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王上,可知你選擇安穩度日的同時,放棄了什麽?”鄺毓聲線迷人,哪怕語氣有些冷淡,卻還是溫著暖意的。
“還能是什麽,王權富貴,我不稀罕。”
鄺毓聽他說完,並未立刻說話,等了片刻,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才開口,“王上可有心愛之人?”他輕聲說,語氣並未有所責備,反而是有些稀鬆平常,“王上放棄榮華富貴的同時,可知自己也放棄了守護珍視之人的權利?”
又是一陣沉默。
司崢似乎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心虛地不再說話。
“她能舍命救你。”鄺毓這才道出心中那一絲不滿,“你呢?若有一日她有什麽不測,你能拿什麽救她?”
“我累了。”司崢故意不作回應,借口要走,“我回宮了。”一雙小腿立起來,就啪塔啪塔地跑遠去找還在練習的司晃。
“稚子無知,”梁上忽然傳出了聲,司賢翻身下來,坐去鄺毓身邊,“同他計較作甚。”
“事關瓏兒,便是踩著路上的石子都要計較。”鄺毓理所當然,“何況是一國之君。”他偏頭瞥了眼司賢,“誰讓我最寶貝她。”
“嘿。”司賢對他的蹬鼻子上臉忿忿不平,“我才最寶貝她。”
兩人對視,電光火石之間互不相讓,僵持片刻,都笑了。
“你最好是。”
他們異口同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