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柒3

  反觀謝知遠卻是連個眼神都懶得給蕭起,此刻他正看著王承歡對著地上的玲瓏陣苦思冥想。聽到蕭起的出言挑撥,只覺他聒噪,要不是看到王承歡正在難得地專註苦思,生怕吵到了她,他早就一劍揮去,好讓他知道口不擇言的代價。

  此時玲瓏陣剛形成,給陣中人的壓抑感還不是最大,蕭瀾還以為這個陣就是嚇唬人的,並沒有什麼用。

  謝知遠看到王承歡的臉色難得的凝重,知道此事不妙,不敢掉以輕心,右手握住逐塵的劍柄,隨時準備拔劍出鞘。

  蕭起見他們不被受挑撥,輕笑出聲,揮手讓弟子繼續護陣。然後拿出那塊「柒」木牌,在手中摩挲:「你們知道這塊木牌是誰的嗎?」

  謝知遠斜睨蕭起一眼。

  蕭瀾嘴角帶著一絲嘲諷:「已經猜到,不必多言。」

  蕭起沒接蕭瀾的話茬,似是沉湎於過去的懷念之中,也不管他們要不要聽,給他們講了一個故事。

  蘭陵蕭氏乃前朝貴族出身,這個大家都知道。伴隨著高貴的出身,也有許多規矩束縛著每個蕭氏子弟。比如娶親必須門當戶對,父母之命,不可私定終身,聘者為妻奔為妾。

  蕭起年少時,便由父母為他定下了一門親事,那位與他定親的姑娘,他從未見過,所以也談不上喜歡或者討厭,只是恪守著陳規,周圍人都是這樣定親成親,然後延續後代。在一次遊歷中遇見了一個歌女,許是蕭起從小被規矩壓得死死的,比起其他傲氣凌人拈花惹草的世家子弟,他對男女之情仍是懵懂無知的。

  初次被人拉去花樓玩的時候他還不願意,直到見到那個歌女。與平時遇見的世家小姐們的端莊肅穆不同,嫵媚而又靈動。

  蕭起當時還是個不通男女之情的少年郎,出身不俗,相貌英俊。歌女在這歡場中時日不短,眼光何其毒辣。被安排到蕭起身邊敬酒時,一眼便看出來這個英俊少年忙亂無措中的強裝鎮定。假裝不小心將酒灑一點到他身上,幫他擦拭時,見他面紅耳赤,聽他胸膛如擂鼓,歌女笑了,笑得嫵媚動人眼角含春。

  第二次又有人提議去上次那花樓里飲酒玩耍,蕭起神使鬼差地也跟著去了。落座后,他左顧右盼不見上次那歌女,微微有些失望。酒菜上齊后,卻聽門口傳來一聲「抱歉,小女子來晚了。」抬頭望去,卻是上次那個歌女抱著琵琶蓮步輕移地走了進來。

  要說禮儀體態,青樓女子從來不會輸給世家小姐,也是從小被嚴格馴養長大的。行走時也是釵環無聲,裙裾不動。偏那歌女見著了人群中翹首以盼的蕭起,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浮上了嘴角。

  一曲歌畢,歌女坐到了蕭起左手邊,卻是向他旁邊的公子敬酒。蕭起索然無味地吃了些酒菜,只覺得左手背有些癢,低頭一看,是那歌女的衣袖不經意間拂過他的手背,他沒有躲開。

  過了片刻,歌女放下酒杯,右手的指甲又不留神地輕輕劃過剛剛被她袖子拂過的地方。歌女似是酒意上頭並未留意此舉,卻是在蕭起的心湖中投出了一顆小小石子,濺起了一圈圈漣漪。

  朋友笑問蕭起,為何今日如此嚴肅,壞了大家的雅興。蕭起支支吾吾說不出口。還是邊上的那個公子看出了端倪,記起彷彿上次就是這個歌女陪的蕭起,是不是有點戀舊啊?

  玩笑中,將身邊的歌女推給了蕭起。心愿得償,蕭起望了歌女一眼,只見她含羞帶怯,不如剛才和身邊公子飲酒時那麼熱情。後來歌女向他解釋:「遇見心動之人,自然是與逢場作戲不同。」

  當年的青澀少年,在歌女一聲聲輕喚「蕭郎」中,漸漸淪陷。為了她,回家和父母提出要退親另娶。蕭起的父母自然是不肯,就算是退了親,也不可能娶一個歌女為正室,何況以她的身份連進門做妾都沒資格。在蕭起的苦苦哀求中,只能勉強同意等正室進門后,將歌女抬進來做個通房丫鬟。

  蕭起正要將這喜訊告知歌女時,歌女也告知了他一個「喜訊」,她懷孕了。

  歌女知道,對子嗣極其看中的仙門,絕不會讓如此難得的孩子流落在外。這個算盤打地挺如意,然而她忘了,蕭起的父母正妻不會容忍她這麼個出身低賤且城府極深的女子在這個家裡搞風搞雨。蕭起雖是旁支,卻也是仙門正統子弟,怎麼可能讓庶子在嫡妻進門前出生,又不是嫡妻生不出才納的妾。

  所以他們給了蕭起兩個選擇,去母留子或者去子留母並且喂下絕育葯。蕭起這次聰明了,知道去子留母也只是緩兵之計,等歌女進門后,會死得不知不覺。正當他想要與歌女私奔時,歌女知道自己功虧一簣,當機立斷承諾孩子出生后,將他交與蕭家,自己從此不與孩子相認,也不會與蕭起再有瓜葛。

  蕭起無奈下只能給歌女不少的錢財,好讓她以後不再需要拋頭露面,就算隱姓埋名遠走高飛也能有安穩的生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歌女在生產時沒挺過去,只給蕭起留下了一個兒子。

  蕭起抱著兒子回到家中,父母見到孫子自然是欣喜,可欣喜之下,又不能讓這個孫子馬上認祖歸宗,生怕蕭起名義上的未婚妻心生怨懟。就商量著讓那小姐儘快過門,然後找到合適時機再將孩子帶回來。

  誰知那未婚妻進門后,驚覺自己被騙,不肯做那便宜母親。一對佳人終成怨偶,結局是合離。

  蕭起雙親給他定下的婚事極好,他的未婚妻也是出身名門望族,才貌俱佳,可謂門當戶對,是他父母好不容易才求來的。因蕭起的一時貪玩,毀了大好姻緣,只得了個低賤歌女的孽種。一時間想不開,心氣鬱結,雙親沒多久便離世了。

  蕭起沒了父母的庇護,承受著家族內旁人的指指點點,只能將唯一的親人——這個孽種帶在身邊,自己在家族事務中更加努力,常常在對戰中奮不顧身,終於入了當時還未成為家主的蕭越的眼。蕭越繼位后,蕭起父子兩的日子才好過些,後來成為了蕭越的左右手,更是無人敢再議論他兒子的出身。

  和那些俗套的話本故事不同,這裡面沒有歌女出淤泥而不染的深情厚誼,也沒有非卿不娶,有的只是算計與妥協。可惜再多的算計與妥協,也終是敗於天命之下。

  蕭起原本父母雙全,在可預見的將來還會有個品性相貌俱佳的妻子,因為他一時貪玩,惹出一段孽緣,付出了一生的代價。他守著這個「孽種」,何嘗不是守著自己曾經的那份赤子之心?

  他恨過嗎?也許是恨過的,可那少許的恨意敵不過少年時的真情。因為這份真情,他選擇對她的算計視而不見,還想帶她私奔,選擇將這個「孽種」無怨無悔地帶在身邊,為了他放棄美好的姻緣。用儘力氣去教導他,栽培他,想讓他洗盡身上所有的污名,掙脫所有的枷鎖,有朝一日也能堂堂正正揚眉吐氣地對外宣稱自己也是正統蕭氏子弟。

  要問那個歌女對蕭起有沒有真情?也許一開始是充滿著算計的,但是相處下來,再冰冷堅硬的心也被這個少年人的柔情所融化。一點點的真情越來越多,代替了當初的算計。只是最後還是選擇了一個對自己來說最安穩的妥協方式。

  再後來,蕭越做主將他兒子入了族譜,因為在蕭起那一支中排行第七,從小也喊慣了這個小名,所以就起名為「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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