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草廬3
這三年來，揚羽道人時常在華亭暫住，暫住的時間倒比在風陵渡的時間還多不少。偶爾也去姑蘇遊玩，教導兩家的小輩修習符道，別再有被人明目張胆地陰了自己還無知無覺的事發生。
除了教些符道基礎，還讓有些天分的小輩修習更精神的咒術。這群小輩中，最出彩有天分的就是蘇晚晚。
江南和北方不同，一向不禁止女兒修鍊。
揚羽道人還有句名言：女子能頂半邊天——據說是王傳芳當年所言，不要小看女人，要充分挖掘她們的能力，誰要是阻止女子好學上進，就是把天捅塌了。
然後蘇晚晚就被挖掘了。
自從她三年前被揚羽道人所救，還眼看著他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心中的崇拜之情就沒有停止過。央求了自己父親，死皮賴臉地求著老道拜師。老道本就受王傳芳影響，對女子修鍊呈贊同態度，見她這麼執著又挺聰明，稍端了點小小的架子就假裝勉為其難地收下了。於是蘇晚晚便從臨安搬到了梅隴鎮。
蘇宗主疼愛女兒，原本想為她在梅隴鎮購置宅子居住。揚羽道人言：「桃花源也不小，怎麼好讓一個女孩獨自在外居住？」
王承澤也勸道：「就是，蘇宗主莫非還怕桃花源少了她一口飯吃嗎？」
蘇晚晚也不怕生，連連點頭。
老道大手一揮，蘇晚晚就留在了桃花源，反倒是臨安變成了她逢年過節才偶爾回去的地方。
這天，剛下課，揚羽道人帶著一眾小輩準備去梅隴路逛逛。就聽門外傳來弟子驚呼：「大小姐回來了！」
老道耳朵一動，撥開擋路的人，一馬當先當仁不讓地沖了出去。
門外站著臉色不愉的王承歡，和眾人草草見禮后，回了自己房間。
房內陳設布置一切如前，日日有人打掃。她心下大安，乏力地往床上一躺。
片刻後房門被敲開。
「我進來咯——」揚羽道人在門口咳了兩聲，「那個，怎麼一回來就進房間不出來啊，有什麼話要和叔叔聊聊嗎？」
只聽床上傳來嗡嗡的聲音：「沒有。」
老道聽聞這聲音不對，以為王承歡受了傷，也不顧方便不方便了，直接闖了進去。
王承歡正臉朝下五體投地一動不動地趴在床上。
揚羽道人大驚：「是不是受傷了？快讓我看看！傷在哪裡？」
一時間手忙腳亂。
這時王承澤也回來了，聽說妹妹回來，匆匆趕來相見。
見房門大開，剛至門外，就聽老道大呼小叫說「受傷了」，當下心急如焚，要不是這房子高度有限，恐怕就直接御劍了。
「承歡。」王承澤的聲音中夾雜著擔憂和心疼，還有欣喜，「你終於回來了，哪裡受傷了？讓哥哥看看。」
聽到自家兄長像幼時那樣溫柔地哄著自己，王承歡憋了一路委屈終於爆發了出來，翻身躍起撲到兄長身上哭了起來。
揚羽道人被她這一氣呵成的旋轉跳躍撲騰驚呆了，定是從小沒少做。
王承澤見她只是哭得傷心，沒有叫疼，放下了一半心。以王承歡怕疼的程度，就算磕破一層皮也要哼哼唧唧半天，這樣子八成連皮都沒破。
又哄了半天，她還是只哭不說話，王承澤也沒轍，突然想起似乎少了個人，問道：「你見過知遠了嗎？」
沒想到一提這個人，王承歡哭得更加傷心了，從輕聲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
「娘的，這小子欺負承歡了，我去揍他。」揚羽道人聽出味了，撂起袖子就要出去為侄女出頭。
好在王承澤是個冷靜的，連忙拉住老道：「叔父且慢，聽承歡怎麼說。」
老道掰過王承歡的臉，看見了一對兔眼，鼻子也紅紅的，再看王承澤胸前衣襟濕了一片，還有些可疑的粘液。
發泄出心中的憋屈，王承歡也慢慢冷靜下來，不想因為自己的小事讓大家擔心，更要先交代這三年裡發生的事。
於是將她在虛無地的經歷娓娓道來。
虛無地是前世的靈樞製造出來的小洞天，不屬天不屬地，全在主人的意念之間。而靈樞的意念愈是強大，洞天就愈大。
在虛無地內，時間和外界不同，一日可以是外界的一年，也可以是一瞬，全憑主人的意願。內部的一切也是主人意念所化。
第一次和慕清風進入時，她只動念讓慕清風「一個人」隨她進入，故而搖光被留在界外，當時慕清風不敢讓搖光脫離自己太久，怕他不知流竄到何處，想找都難找。搖光也不敢跑遠，他若是依附於其他人身上也無法共存，只會使那人爆體而亡。因普通人的身體已有魂魄在身，承受不住他的一縷幽魂。神仙的魂魄太過強大，王承歡也是受此拖累，身體要比一般人孱弱些，幸好她是捨去仙骨跳下臨仙台直接投生下來，且軀體里只有她一人魂魄，否則也必定承受不住。
神仙不是妖怪，被很多規矩所限，很難奪舍。一旦奪舍，弄不好就是兩敗俱傷同歸於盡。不然成天有神仙下凡附身於凡人，混吃混喝，凡間必定大亂。
搖光說自己千年前未曾想滅世，那些魔氣也不是自己所放，自己只是碰巧去開了豐都鬼門，那個門后不止有地獄，還能通向另一個地方，他真正的想去之處。
搖光道：「此地是你牧守，長久以來如同寵物一樣，養出了感情，玉樞不敢讓你知曉太多。如若有疑，大可以去詢問玉樞，看我有沒有騙你。」
王承歡記起在那玲瓏陣中見到的畫面，曾經的搖光也讓她去問玉樞。她不知該如何問，去哪問。
搖光道：「昆崙山，玉虛宮，臨仙台。你從那裡來，自當回那裡去。」
「若是不放心，可以將我禁於此處。只是你須速速歸來，否則——」搖光歪頭一笑，「慕清風這凡人軀體沒有修過辟穀。」
王承歡道：「你放心，在此的時間和外界不同。等我去了臨仙台，找到玉樞，再回這裡與你對質。不過，你究竟是什麼目的？」
「我的目的，只是要進豐都而已，我有想去的地方。」搖光笑道，「你應知我不會害你，長久以來，莫以為慕清風做的事我全然不知，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在我的默許之下。」
王承歡心道，確實如此，他一直以來，從未刻意傷我性命，目的一直是將我抓來幫他開啟結界。甚至做出的好些事都是隱隱以幫我恢復記憶為目的。
只是有個心結她尚未解開，趁此機會，正好質問正主：「那些化魔的妖獸和人……」
「我說過，魔是神的背面。正如我所言，神魔如同光影的兩面，雙生雙輔。神即是魔，魔也是神。你我皆是神——亦是魔。」至於那些枉死的性命——區區凡人又什麼可惜的。那天還不是死他個萬八千人，難不成沒有了他搖光星君，那些螻蟻般的凡人都可以長生不死了？
他自嘲一笑：「你全都忘了，也許從來就不知，玉樞把你養在身邊，呵護備至，如同溫室中的花朵，一切都是那麼天真。只是，你天真就天真自己罷了，莫要累了旁人。」
王承歡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信。
搖光又道：「我對你手下留情，皆是看在玉樞份上，休要辜負她。」
「我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是她的——」搖光斟酌了一下措辭，緩緩道出口，「妹妹吧。」
「還有一個問題。」
「講。」
「你應當知道我不認路吧，那個昆崙山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