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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乞丐

  開成從趙東城離開後就一直呆坐著,呆呆地盯著眼前炕桌上的一柄離鞘長劍出神。


  趙東城現在要和清涼山的質子賭命,按照東樓人規矩,他倆隻有一個能活,不會是趙東城。開成知道,秦毅斬殺過盧光,而趙東城卻很難辦到,他不是那質子的對手。更何況,傳言秦毅還能發揮出劍豪的實力。


  這種事沒辦法阻止,換了他也一樣,明知必死也得上,不然就再也抬不起頭做人。


  大丈夫行事,有恩當思報。如果那質子死了,決鬥也就不會再有,趙東城就能保住性命了。想起他將自己從馬蹄下拉救起的一幕,開成拿定主意,也是時候報答這份恩情了。


  合上劍刃,開成想要給門派留一封書信,卻馬上發現沒有筆也沒有紙,更糟的是有好多字也都想不起來。罷了,想必做下這檔子事也活不成,都要去聚窟洲的人了,還管那麽多身後事做什麽。


  第二天清晨,迎賓弟子過來換班的時候沒有如往常一樣看到開成,詢問下夜弟子,都說他早早開了門熄了燈籠就出去了。這人脾氣有點怪,他們也沒敢攔著多問。


  開成沒有走遠,他離開太初劍宗走出去幾條街就鑽進一條小巷子裏,揀個清淨地兒靠牆坐了,把自己的拐杖劈開再拿剛剛順來的熟皮子邊角料纏上做成兩副手杖和一塊坐墊。弄好這些,他又挪去太陽地兒待著,靜等油坊下板開張。


  長劍和其它所有東西都留在門房小屋裏了,開成看看手裏的柴刀,隨手丟去一旁。


  憑他,一個廢了的劍客,連初級劍士的實力都發揮不出,想殺秦毅豈不是異想天開?但開成不這麽認為,即便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人,隻要天時地利齊備,那麽就算國君都有可能被他給幹掉。


  開成沒有勸趙東城放棄尋仇,也沒有做出任何承諾,他隻是提議趙東城能把死鬥的時間放在兩個月以後,有兩個月應該足夠了。


  從油坊打了一大罐菜油出來,開成找到一家炕餅子的小店鋪,買了個餅就倚在門上,邊吃邊看那人營生。


  開成吃得很慢,吃完了他走近前問那人討碗水喝,炕餅人進屋給他去端。這時,開成迅速拉過炕餅人蘸油那盆,把一罐菜油多數倒了進去,然後罐子一丟,吸口氣就趴去了爐膛上麵……


  炕餅人很快端水回來,卻被自己所見一幕震驚得張口結舌,碗都端不住摔地下成了兩瓣。那客人,那個殘廢之人正把他的臉強行戳去燒燙的餅鏊子上麵,還打個滾兒,仿佛左麵烙好了右麵也不能落下。


  “嗞嗞”的烙燙聲兒停了,炕餅人也看了個夠,從一片空白的境界裏摘回了腦子,趕緊就奔過去瞧。


  而這時,開成已經又把臉伸進了油盆裏,沒入到了菜油當中。從始至終,他一聲沒吭,周圍隻有燎毛焦皮的糊腥氣和餅鏊子上麵殘存的渣滓尚能證實剛剛發生過的慘景。


  “客,客人,你這又是……”


  炕餅之人都不知該怎麽幫他了。許久,開成抬起頭癱坐在麵案之下,半天方才將憋著的一口氣給吐出來。那吐出的都是煙氣了,再瞧他臉,親娘過來也不敢認這是自己兒子,勉強知道是個人就不錯了。


  幾天以後,太初劍宗大門外的橫街盡頭來了一個乞丐。世道亂,吃不上飯的可憐人也就多,可像這人模樣的倒也真不多見。


  一看就是屋頭上遭火了,毀了容,砸斷了腿,跪坐在底下鑲釘的木板上麵,全靠兩手撐著地就那麽撈著挪動……


  這乞丐自然便是開成。他找個地兒安頓了,擺出破碗支起牌子,開始向過路人乞討。周圍還有不少同行,太初劍宗門前是個好地方,弟子富裕還年輕,年輕人心腸都軟,路來路過的多少能扔個下幾個錢,不是今兒就是明兒,不是你就是他,希望總不落空。


  原本這地兒都擠滿了,生人過來那不奪人口食麽?都要被眾乞丐合力打跑的,而開成過來,一看他都這模樣了,可憐人要心疼可憐人,也就沒人說什麽,還讓出個能曬著太陽的街口位置給他。


  旁邊那年老乞丐想是認得兩個字,看開成支起了木牌便起身走過去瞧。


  “我說,”


  老乞丐往開成臉上瞅一眼就趕緊又把目光撤回到牌子上,搖著頭道:“你這可不成啊。”說著他想到什麽,再看眼開成,“耳朵沒壞吧,能聽得見?”


  開成點點頭。老乞丐也歎息著一點,他說:“比香國,大老遠你命也真大。不過你這不行的,門派上哪有東瀛洲人呢,換換吧,換成齊州,齊州上來的弟子多。”


  原來乞丐們隨身多帶著塊木牌,上麵標寫明白是哪裏來的人,隻為碰到個心腸軟腰包硬的老鄉,沒準兒就能多討著點錢。


  見開成搖頭,老乞丐也就不再多說,歎著氣坐了回去。自己都還吃了這頓沒下頓,別人的閑事兒也管不過來。


  十多天過去了,開成有點納悶,按說站門的時候一般十天左右也能瞅見那質子出一趟門派,怎麽這就不來呢?又等過三天,下午太陽正足的時候,開成無聊在那捉虱子,不經意瞥一眼門派方向,他立馬身子就是一僵,趙東城,是他出來了。


  開成趕緊把頭低一低,跟手拽過那寫著比香國的木牌抱懷裏就在那假裝窩著睡覺。


  “不會認出來吧。”


  開成心裏怦怦跳,他也不敢抬頭,感覺像是趙東城經過的時候滯留了那麽一下,也不確定。不過應該不會,開成想,趙東城要認出是他那還不趕緊過來?回頭再知道了真相能埋怨死他。


  走出老遠,折到另一條街上後,趙東城隨手攔住一名弟子,“哎,等等師弟,”說著他摸出兩角碎銀子,想想不妥,又換成幾枚大錢,對那人說道:“師弟是要回門派?”


  那弟子認得趙東城,也知道他已到行政院任職,可竟還稱呼自己為“師弟”,果然平易近人,趕緊恭恭敬敬地讓在道旁行了一禮,“回趙師長,晚輩是要回去。”


  “哦,那正好,”趙東城把錢遞上,說道:“拐角左手邊第六個乞丐,腿不利索那個,瞧著像我認識的一位鄉裏人。我走這兒剛想起來,有事就先不往回翻了,你幫我把這錢給他——什麽也別說啊,看看他牌子上寫的什麽就行。”


  那弟子豈肯要趙東城錢,卻是笑著道:“這個我知道趙師長,那人是比香國來的,估計是遭了匪盜,臉都燒沒模樣了,路來路過就他最可憐,不過不可能是你老鄉。”


  趙東城一聽比香國,什麽都明白了,也就打發那弟子走了。剛剛他經過時隨意地瞥了一眼,頓時就懷疑是開成,人的模樣能變,穿著能換,可習慣卻是一時半會改不掉的。


  開成耷拉出腿的坐姿,腳上草鞋的綁法,趙東城跟他學藝日久,又怎會認不得?再一聽說毀了容,連這弟子都看不出是把門的開成,趙東城知道,開成肯吃這苦頭,下如此大的心血,秦毅十有**是用不著自己動手了。


  趙東城今天出門恰巧是要去酒樓與太子吃酒,一見麵,他馬上就把這事告訴了公孫萬年。


  “這是個人才啊。”公孫萬年搓搓手,說道:“按你說,如果真辦成這事,我們怎麽處置開成?”


  趙東城一聽,當即就起身對著公孫萬年一拜,說道:“殿下,我想請你放他一馬,怎麽說他也教過我武藝。而且,他又受了這麽大苦,我想多準備點錢安置他回鄉去過後半生。”


  公孫萬年點點頭,卻沒識破這是趙東城兜的一個套子,隻當他還有點人味,忍不住柔聲言道:“何必如此東城,你我都是自己人了,就依你吧。”


  趙東城厭惡地皺了皺眉,便強熬著時辰,坐下陪公孫萬年吃酒。


  這二人為何想要除掉秦毅?趙東城原本就在排位賽上被秦毅搶了風頭,心生怨懟,再一打聽唐靜是被秦毅所救,他非但不去感恩,倒仇上再添了新恨。


  公孫萬年也差不多,他聽說妹妹朝陽轉來太初劍宗了,急燒火燎地就趕緊跑來求歡,可公孫朝陽轉了性兒,跟別人行,就是不讓他再碰一下。什麽原因?公孫朝陽心裏既然擱下了秦毅,便不想再去取媚其他男人,周圍都是玩物不要緊,公孫萬年她可不願再伺候。


  這筆賬又要算到秦毅頭上。兩人一拍即合,公孫萬年找到趙東城,問他排行榜的第一被奪想不想出口氣,趙東城說想啊,怎麽不想?還說用不著別人,我略施小計讓我師父開成就把這事辦了……


  大體就是這麽回事,這就叫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


  再說開成,怕趙東城返回來碰上,當天早早就收了家什,躲去鼓樓底下和一群乞丐睡覺去了。大概等到二十天頭上吧,總算是瞧見秦毅走出了門派。


  開成大老遠看到秦毅,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了個女的。那女的好像是禮賓隊的,不過開成管不了那麽多,好容易等來了正主,傷及無辜也沒辦法,隻能怪她命不好——自己不也一樣麽。


  把牌子往顯眼處擺擺,開成檢查過給秦毅準備好的大禮,深呼吸兩下定定心,再把想了無數遍的計劃又打腦子裏過了一遍,秦毅二人已是越走越近。


  秦毅今天是陪唐安出來扯衣裳的。眼看要入秋,女孩子等著換新衣裳。他最近感覺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太初劍宗也沒什麽不好,門派規矩雖多卻是整肅,不像清涼山,沒兄弟班羈絆著閑事也少。有鴛鴦湖,有唐安,五年也覺待不夠。


  唐安的心裏也漸漸接受了秦毅,就差沒捅破那層窗戶紙了。秦毅名聲在外,倆人走一道周圍盡是羨慕或嫉妒的眼神,這首先就讓唐安感覺不錯。一段時間接觸下來,發現他人也中規中矩的,不像那姓王的混蛋。


  唯一不滿意的就是秦毅將來可能要做國君。唐安不傻,到時候自己就要和別的女人爭搶這一個男人的愛,這點讓她非常地不安。不過姐姐朝陽說的也對,有地位的男人就和那漂亮女人一樣,多少人盯著,占一頭就行了,不指望他別的,心裏有你這就足夠。


  就這樣,為情所傷的少女和初嚐甜蜜的少年越走越近,一起聊天,一起散步,一起出來逛街,也一起走進了開成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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