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近江遇刺
秦毅強勢掌控清涼山,兼並白雲山,壓得金華劍派被迫低頭這一係列事情,就發生在冬月節前後短短不到一月的時間之內。
臨川侯府中,本已暫時拋開秦毅的昭陽公主聽說後興奮到整晚睡不著覺,這才是值得她喜歡之人,這才是男人該有的樣子。
可惜妹妹唐安和他搞上了。好吧,昭陽公主想,你占了他的心,我總得先抓住他人吧。
新年假期結束,因秦毅的離開本已不打算再回門派的公孫朝陽決定先去找一下唐安。
王城裏麵規矩太多,不如門派說著話方便,必須要和妹妹攤牌了,自己已經二十歲,也該到嫁人的時候。
人生就是這樣,人們總愛說一念之差,沒有一念之差,決定人在什麽時候會怎麽想、該怎麽做,決定這“一念”因何而生的每一次臨時裁定早在過去的經曆當中就已經注定,人隻是時刻在做著自己以為最正確的事情。
就像趙東城,心血來潮去到楊花巷,送掉一條命,他可以後悔,但沒資格說一念之差。
公孫朝陽便也是這般,她性情難測,自以為能掌控感情,輕易戲弄別人……
這些就像天工閣精密搭建起來的陷阱,早早就布置在了未來的路途上,而二十歲新年假期結束到太初劍宗去找妹妹唐安這個偶然間做出的決定,隻不過是正好走到了陷阱邊緣。
大概公孫朝陽早都忘了那姓王的劍士吧,而這人可沒忘記她。自從被她誘騙到失去唐安,劍士的恨意就從未減退——對唐安也一樣。
極端男子半點不曾責怪自己負心,卻隻一味埋怨朝陽的狡詐和唐安的絕情,尤其是每到練習劍法,當他把寫著她們兩個名字的草人劈砍得粉碎之時,心裏才會好受一些——劍士找到了救贖自己的方法。
王姓劍士和李豐還有不同,李豐對朝陽隻有憎恨,而劍士在劈砍唐安草人的同時,發現自己仍對她抱有充滿仇視的愛。所以目標隻有公孫朝陽一個,殺了朝陽,唐安也許就能明白自己有多麽愛她了。明白他如何後悔上她姐姐的當,如何遠遠躲藏著追逐她的背影,又是如何下定決心痛改前非,準備好迎接她的諒解。
然而,秦毅的冒然闖入改變了一切。他再劈砍唐安草人的時候總忍不住歇斯底裏發作一番:“賤人!我對你一片癡心,你竟然這麽快就背叛了我,去死,去死!”
已經沒必要繼續等待時機暗殺公孫朝陽了,王姓劍士有了新的打算,就將這對不知廉恥的姐妹一起送去聚窟洲吧,也為天下所有那些如自己般癡情的男子做件好事,以免他們再受到傷害。
心理扭曲之人的故事盡量往短說,總之王姓劍士苦等的時刻終於到來。
他看到公孫朝陽和唐安並肩走在冰融未消的鴛鴦湖畔,仿佛兩隻穿著新衣裳的草人,血往上湧,劍士緊握住劍柄迅速從後靠上去,“死吧賤人!”他帶著猙獰的麵孔和一腔怨氣拔劍出鞘,叫罵著提醒二人看看他是誰,“去死吧。”揮手劈下長劍。
雖然實力墊底,但朝陽和唐安好歹也是中級劍士,對內氣和危險的感知能力多少也有,因此她們察覺到了不妥,在王姓劍士罵聲出口以前就先回轉身去看。
唐安一眼認出劍士,恐懼和震驚讓她陷入短暫的滯頓,也因此救了公孫朝陽一條小命。
王姓劍士先砍的唐安,是因為他對她的身影太過執著,多少次,砍向草人時他總要埋怨對方不解釋也不辯駁,不肯給他回應,而現在草人活了,看著她的臉,往日的美好瞬時擁上心頭,劍士也愣住,他想收回劍氣,後悔了,不砍你了,我在做什麽,我怎麽能對心愛的人揮劍相向?有這麽會兒工夫他好像明白了一點兒什麽是愛。
原來一念之差是這個意思——沒處後悔。熱血飆到臉上濺落欄杆,王姓劍士也呆在當場。
公孫朝陽來時穿著宮衣沒有佩劍,她認清楚劍士的一刻就順手抽出唐安腰間的長劍,同時擊敵自衛。
唐安已經倒下,朝陽慌亂中的一抹劃傷了劍士的腰幹卻也重新刺激了他,這下連唐安的死都要算到朝陽頭上,可想而知劍士的滔天恨意何等狂暴,使著不要命的招式猛去砍她。
公孫朝陽防護之下身上多處被傷,尤其是臉上和當胸的那兩綻劍痕,割得挺深,日後隻怕不好見人。所幸最佳的追殺時機已經錯過,周圍遠近弟子看見早奔過來阻擋凶手救護朝陽,而那劍士自知無法再殺她,大吼一聲,反轉過手腕一劍就割了自己的腦袋,追著唐安去了。
這種事情在各個門派中屢見不鮮,圍觀弟子們送醫、報案,處理起來也極為熟練。
兩死一傷,這是通常三角戀中最悲慘,卻也是最簡單的結局了。
秦毅的初戀還沒有轟轟烈烈展開就要去埋葬,便是他要麵對的,未來情路陷阱中的第一道機關。
然而,在命運這條大路之上,唐安的死也未嚐不是幫他減掉許多牽絆,讓他可以沒有負擔地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三月冰河重開,四月楊柳飄絮,楚琪挺過了危險的傷春時節,病情逐漸好轉。
這是因為楚河山騙她說秦毅答應了麒麟閣的提親,一離開病榻,恢複差不多了楚琪就換起春裝,從此放下武藝,專門聘請宮中的禮官來教授自己宮廷女子的禮儀習慣。
事實上,何雷甚至連秦毅的麵兒都沒有見到,他先後三上清涼山都被曾兆先給擋了回去,那時秦毅正在為唐安的死而傷神,哪會考慮這種荒唐提議。
從禮製上說,定親到成婚這段時間內男女雙方不得再相見,這也就使得謊言短時間不會被揭穿。
親眼看著女兒的轉變,看到楚琪對未來的憧憬,楚河山幾次想要說出實情都不敢開口,他真怕巨大的起落會讓女兒瞬間垮掉。
事情就這麽拖著,昭陽公主身上的劍傷也慢慢愈合,卻在臉上和前胸上麵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更難彌合的是心靈創傷,對於妹妹死亡的愧疚和所受到的驚嚇就像一道時刻都在流淌鮮血的口子,而照鏡子也不過是給這口子上麵再撒把鹽罷了。
東樓國不過五月節,然而確實是在五月節那天,生洲的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北方的戰爭結束了。比近江當初最樂觀的估計還要提早得多,隨著梁國和肥宇國的全境陷落,聯盟國位於西連平原背後的曇城總部在被圍僅第三天就向東樓大軍投降——生洲從此一統。
這就是近江雷霆戰法創下的奇跡,一旦從相持轉入進攻就會勢如破竹。
近江法度:大軍圍城三日內放棄抵抗者全數赦免;五日內歸降,僅斬守將;超過五日便不再納降,城破之日盡屠守軍。
不難想象這個規定的可怕之處,圍困初期城中就會軍心不穩,到了第三天如果守將還不肯投降,那部下為求自保多半都不再聽從他的號令,開城出逃以至於發生叛亂都是常有之事。
不過此法也有一點不足,碰上意誌堅定上下齊心,超過五天還不肯歸附的城池,守軍知道求生無望往往都會拚命死守,這時再想攻克難度就將翻倍。好在這種情況也並不多見,畢竟有機會活命誰都不想死。
曇城歸降,近江振奮之餘親自到城下受降,完全不顧一封由飛來驛直遞給他本人的書信上的勸告。
從飲食到軍帳防衛,近江平日裏已足夠小心,幾乎不會給刺客留下任何的可趁之機。而誰又能想到,十六位盟國首領有半數都替換成了光影殺手,遞交降書的一刻圖窮匕見,影法展開,衛隊瞬間大亂,儲計身遭毒刃第一時間就齊肩砍斷自己臂膀,得以保住性命,而近江的另一名親信副將卻當場身亡。
雖然很快就將刺客盡皆殺滅,但作為首要目標,近江身上也有數處被創。光影門的刀刃上都塗抹了劇毒,哪怕近江內氣深厚,也隻能是暫緩死亡,讓他有時間回國交代一下後事。
軍中之事暫由儲計代管,他即時下令,對曇城進行了不分軍民的無差別屠殺,而已經歸降尚在東樓大軍監管之下的聯盟軍士也一體處死。
這樣也好,聯盟軍不複存在。他們以為除掉近江就有反敗為勝的機會,這才答應配合光影刺客,卻不想近江沒死,所以也就不存在什麽軍心渙散,而儲計的報複又如此迅猛無情……
內亂驟起的十六國相繼被東樓軍占領,打下來的要比談下來的可靠多了,東樓國的版圖擴充將近一倍,看起來爭奪天下的時機已經成熟。
東樓國內一片歡騰,磨石城更是如此,好戰的東樓人拿出了全部熱情來慶祝勝利。正趕上五月,報名參加各門派的子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不少州府都豎立起了近江的雕像。
在公孫義的暗示下,包括陳國在內的其他結盟國家都送上了貢賦,東樓國忽然沉浸在一種富足的假象之中,磨石城的街道上到處丟著好好的用細麵蒸出的劍士麵人,切碎果脯粘上的鼻子眼睛栩栩如生,平日裏人都舍不得吃的東西,現在連野狗都吃膩了,無聊時一爪拍扁解悶。
秦毅在南城隨手拾起一枚久久站著沒言語,已經回到清涼山的張三跟在身邊問他怎麽了,半晌秦毅才說出一句話:“城裏的乞丐們,這兩天該高興了……”
一旁的黑瞳聽到,灰色的瞳仁又閃出那種既敬服又難解的濁光。
從國內的來信看,父王交給他一項特別的任務,而難得吳先生也單獨寫信給秦毅,提醒他離開東樓國的日子不遠了,讓他早做準備。
眼下還有個麻煩事,就是處決許山。原本是想等著許晶回來見完最後一麵再辦,結果許晶天天去看望祖父,也天天來找秦毅求情。
但曾兆先看著呢,身邊其他人也都看著,如果犯下背叛罪的人還能被原諒,以後就是鼓勵這種事情發生。
“求你饒過他吧,”許晶又來了,“他已經很大年紀了,把他趕出門派不行嗎?”
秦毅搖著頭,說道:“不行,放了他,如何對胡教師交代,如何對桑門主交代,又如何對清涼山的其他人交代?恐怕就連死去的祝行這些人也會不服吧。”
許晶流著淚說:“可人都死了,你就是剮了他死人也不會複活,求你,”她說,“放了祖父,我這輩子給你做牛做馬也願意。”
秦毅驚訝於她說的話,有些動搖,卻很快又硬起心腸道:“別說了,許山必須要死,你去問問他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吧。”
許晶早領教過這人的無情,知道再說也無益,扭頭走了,而心中也對秦毅生出了隱隱的怨恨。不止為許山,也為她自己。
執行處決的是曾兆先,用的是敬綬提供的毒酒,這樣痛苦最小,也能留下個全屍。
當天晚上,許晶準備了長劍短刀,好幾次來到門主居所想要刺殺秦毅——侍衛不會防著她。可最終,想起清涼盛境中的一幕,想起他斬殺盧光為自己報仇,許晶狠不下這個心。
第二天,許晶失蹤了,獨自離開門派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眾人都知道原因,也就放棄了尋找,希望她過些日子能自己想通再回來。
值得一提的是唐靜,這姑娘跟隨兄弟班出征回來竟然和張三好上了。張三一回門派就向秦毅稟報這件事,而秦毅也沒問原因,隻送上了朋友般的祝福。
“好好待她,”秦毅說,“最好陪她回家祭奠下她的妹妹,多安慰安慰。”
“現在就到人家裏還早吧,”張三笑道:“等等吧,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
時間真的不多了。隨著近江歸來,東樓國已經走到輝煌的頂峰,它就像把長劍一樣,即將出鞘,揮斬出波瀾壯闊的最後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