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高竹猛獸
就在秦毅做著質子的幾年當中,高竹國也基本完成對東瀛洲南部的統一。其中主要是和離的功勞。
當年伶官回到筇竹仙道院便主動提出要做和離的師父,師父與師傅不同,祁山主要教授射術,而伶官則是不吝所學,將樂藝和其他自己所能想到的知識盡數傳給了和離。
即便是傲氣如伶官這樣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和離實在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天才。他學什麽都快,除去自幼便修習的射術早達到神射手的級別,竟連半路出家的樂藝都晉升到了樂師——兩者都相當於東樓國的劍客。
更加難得的是對戰陣的領悟,和離似乎就有這種天賦,當伶官為他講解過去在承天觀裏讀到的、華夏典籍中記載的那些經典戰例時,往往說個開頭和離就能判斷出結果。
比如講到楚漢之爭,伶官剛說起酈食其勸劉邦為六國立後以共同抗楚,和離便驚叫道:“這是自取滅亡的辦法啊,怎麽後來就能取得天下……”諸如此類,每每令伶官大為驚異。
到了真正的戰場上也是這般。未歸附國家也像生洲一樣,結成同盟合力對抗高竹國,而決定性的一戰竟是發生在無名山穀中的一次極小的衝突。
當時和離使用詭計俘虜了同盟國的一員關鍵將領,這人名叫關吉,是同盟國的總上將,如果他能倒向高竹國,則大多的城池就可不戰而定。
然而誰都知道,關吉為人極看重名聲氣節,幾乎不可能歸降和離,事實也是如此,關吉在被俘之時已經準備好慷慨赴死了。
綁結實,押到中軍帳,關吉把拒絕投降的辱罵話語含在舌頭底下,單等罵個痛快就去聚窟洲。
進帳時和離正在翻看書冊,衛兵報說關吉擒來了,和離頭也不抬就擺擺手,說道:“帶到這裏做什麽?拉出去射死丟掉。”語氣隨意得就像在處置最沒價值的細作。
“是!”衛兵答著就要拖關吉出去。
“且等!”關吉一聽急了,沒這麽瞧不起人的,“你可知道本將是誰?”他吹須瞪眼地喝問。
和離抬頭,上下打量一下,奇怪道:“你不是關吉?”
“哼!”關吉高傲地一擺腦袋。
“哎,你們愣著幹嘛啊,”和離指指帳外,“還不趕緊拉出去。”
“你!”關吉扭膀子掙開衛兵,走上前兩步說道:“你可知道,本將若肯歸降,則不出一月戰爭就能結束?”
隻可惜,和離沒有如關吉想象中那般驚喜,更沒有親自小跑著過來給他解縛賠禮,求著他歸降,準備一路的罵人話到底沒法兒說出口。
當時和離一拍桌子,“胡言亂語。”他怒道:“速速將這口出狂言之人拉下去射死,屍首剁碎丟到河裏喂魚。”
“這……”關吉險些氣吐血,一拳打棉花上什麽感覺?“你若不信,盡可以一試。”他不服氣地說道。
和離疑惑地盯著他,站起身問:“當真?”
“哼,東去二十三城皆我親信部下在駐守,又豈會有假。”
“哈哈,痛快!”和離終於快步上前給關吉鬆綁,他興奮地拍著他的肩膀,真摯說道:“那還等什麽,就跟著我一起去征服這個天下吧,若如此默默無聞就死掉,不是大丈夫該有的死法。”
直到這一刻關吉才醒悟過來,他又上了和離的當。然而話已說出口,總不能再做個反複無常的小人吧。
之後的事情也非常簡單,和離就派關吉帶領本部人馬前去招降同盟國的城池,並且沒有哪怕一兵一卒隨同監視,似乎根本不相信他會再度反水。
二十天後,同盟國土崩瓦解,大半國家紛紛送來了降書,兩個月後戰爭結束,就在和離十八歲生日那天,竹林射手軍兵臨城下,抵達了南部最後一個尚在抵抗國家的都城——百裏。
後來大將軍高宸問起怎樣降服的關吉,和離輕鬆地說:“每個人都有弱點,關吉高傲而珍惜名節,他就是想痛罵我一場,然後像條漢子,留下個寧死不降的名聲——可惜,我不會成全他,在我這兒他隻能是個默默被處死的敗軍之將。”
看高宸還想不明白,和離隻好接著解釋:“關吉不怕死,但卻恥於聲名不顯,無聲無息地就此死去,這時我再以揚名天下來開解他,他又怎會不動心?”和離說,:“憑關吉的性格,如果一開始就給他機會開口拒絕的話,那麽後麵再怎樣威逼利誘也難讓他改口了。”
身為竹林射手軍的總上將,和離不惜耗費巨額軍資,對鄉農國都百裏城擺出的圍而不攻之態讓包括關吉在內的所有將領都無法理解。
雞蛋大小的一座城,城防也不十分堅固,僅竹節軍就能在半日之內將其拿下,卻為何要幹等在這裏不打?二十萬大軍呢,越境幾千裏作戰,每日的費用何止百萬,這不是白白燒錢麽?
“再等等。”
不管眾人如何苦勸,和離也就隻有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高宸甚至偷偷傳信去了國內,將此事稟告給國君文和王,希望他能出麵過問一下,而文和王的回複也很簡單,“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寡人無法幹預軍中之事。”一句話就回絕了,字裏行間似乎還對高宸不經總將就直接匯報這事頗有不悅。
可到底是為什麽呢?如此精明強勢一人,偏做出這種不合情理的蠢事?沒別的,就為了一個女人。
鄉農國君有個愛女名叫美珍,之前作為同盟國成員,美珍曾帶領著樂工部隊在戰場上正麵阻擊過和離,倆人就照過這一麵兒,可和離從此就再忘不掉她了,不但於陣前感情用事,屢屢放棄吃掉鄉農軍隊的良機,更是嚴令通告軍中,凡占領鄉農國的任何城池都決不允許搶掠之事發生。
那美珍比和離小著兩歲,卻也是個奇女子,她將和離送來的禮物和求愛書信看都不看一眼就統統燒掉。
太可笑了,他以為自己是誰?隨便寫封信別的國家就要受寵若驚地乖乖將女子送到他的軍帳中嗎?
的確這也是事實,東瀛洲除比香國外,其他國家基本全都歸在了高竹國宇下,會有哪個國家不希望與高竹國結成姻好?高竹猛獸別說看上了哪國的公主,就是看上哪國的王後估計對方也會心甘情願地送來。
隻可惜,任何的提親和離都一概拒絕,他就隻要美珍。
也可惜啊,和離想要誰都行,偏偏就是得不到美珍。
這少女性格活潑外向,骨子裏卻很有股韌勁兒,對於愛情她有自己的打算,想要找一個彼此真心相愛的意中人為伴,不在乎他的身份地位。
當初美珍就拒絕過不少鄰國太子的提親,她不會嫁給任何國君,像個寵物一樣成天關在宮裏和其他女人爭鋒吃醋,不要,寧可下嫁給普通人做個漁民村婦也好,才不要把自己的熱情放在哪個男人的興趣之上,博取歡心獲得好感——就聖皇也不行。
和離打聽到還有這麽一說,就越發地喜愛美珍了。現在同盟國都不存在了,就是鄉農還憑借著百裏這座孤城負隅頑抗,因為美珍知道,他們如果要投降,肯定會有一個附加條件,那就是答應和離的提親。
百裏城,國君康健為獨步走上城樓,遙望著城下如潮水般漫山遍野擁在四周的高竹大軍,連歎息都無力發出了。康健為知道他們在等什麽,甚至高竹射手都不必登城,隻需要結陣放箭,城內頃刻就會死傷慘重。
再走進設在城樓中的臨時軍帳,康健為心疼地瞧向一身戎裝,麵容憔悴尚在指畫防守的女兒美珍,揮手命眾人全都暫退出去。隻剩下父女兩人的時候,康健為開口了,“珍兒,”他說,“該懂得放下了,不要再去挑戰那頭猛獸的耐心。”
愣怔許久,美珍沒有忤逆父命,順從地點了點頭道:“好,請父王回城休息,我要準備一下。”
“你想死?”康健為當時就明白她的意思。
“對,”美珍平靜言道:“就讓他把我的屍身娶回高竹國吧。”
“糊塗!”康健為很少對女兒發怒,但這一次他是真的動了氣,說道:“為父沒有幹涉,任憑你抵抗到現在為了什麽?就是為你能體麵地嫁去高竹國,你怎麽就不明白我的苦心?”
美珍冷哼,“接受投降我就是戰敗者送出去的東西,哪裏還有什麽體麵?”
“那也未必,”康健為遲疑道:“我瞧那和離也是真的看重你,圍城已經六天了,他並沒有提出任何條件逼我們歸降,這就是對你表現出的誠意。你想想,幾十萬大軍每多停留一日須耗費多少錢糧?他又要頂著多大的壓力才能辦到。”
美珍若有所思,康健為接著說:“如果他是輕易玩弄和羞辱女人的那種暴君,則為父寧願一城玉碎,也絕不會把你交到他的手裏去。”
“好吧,”美珍最終做出了讓步,她說:“父王派使者去和他說,想要娶我不難,隻需答應兩個條件即可。第一,和離必須本人單獨進城,當麵來親口對我提親;第二,他要承諾這一生隻有我一個女人,不準再納其他妃子。”
這算什麽讓步?還不如幹脆拒絕得了。
作為統領著東瀛洲最強大軍隊的總上將,一個未來將要繼承國君之位的強硬太子,怎可能接受這種要求?光是想想要對和離提出康健為就覺得臉紅。可此外也再無其他辦法,美珍後麵補充了一句:“隻要有一件做不到,他就準備碾碎百裏城,帶著我的屍身回國吧。”
直到鄉農使者到來,眾多將軍才總算明白和離圍困百裏城的真正用意。可這也太兒戲了吧,就為個女人,這……這樣的上將竟也能最終獲勝,說出去誰相信?就連關吉都站在一旁暗自搖頭,想著自己歸降得是否有些過於草率了。
“——隻此兩條,缺一不可,請總將大人接受我王的誠摯歉意。”
使者這兒剛一傳達完鄉農王的意思軍帳當中就炸開了鍋。也太不要臉了吧這個,說得好像你們才是勝利者,我們倒成坐困危城的待宰羔羊了。
“放屁!”高宸最先忍不住,破口大罵道:“回去告訴康健為,叫他洗幹淨脖子等著,我非把他頭給擰下來不可。”
其他將領七嘴八舌,大抵都在表達著憤怒,關吉撇撇嘴,這康健為怕是腦子進水了,此等要求也好意思像模像樣地專門派個使者給送來。
然而任誰都想不到,和離聽完隻是考慮了片刻就興奮地跳起來,像個孩子般手舞足蹈,拍手大笑道:“哈哈,那還等什麽?這就去吧。”他還要埋怨那使者:“有這樣簡單的解決辦法為何早不送來?”
眾將呆滯地看著和離,連那使者都蒙了,以為和離是在戲弄他,畢竟提出這樣無禮的要求也該遭到戲弄,他甚至都準備好被剁碎後裝到盒子裏送回百裏城去了。
唯有祁山默不作聲,他明白,和離答應了,而且他也是真的為此感到高興。
熱情與殘暴,狡詐並天真,天下還有誰會像這高竹猛獸一樣,能把真情實感至情至性毫不隱藏地表現到極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