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安咽了口唾沫,這山民儼然是個蠻勇野人,雙臂結實,身形瘦削,披著長鬥篷,戴著一張塗滿詭異花紋的麵具,滿頭金發淩亂披散。
“喂……別過來……”
戴芙洛瞪大眼睛,詫異無比。
在居安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希蘭度徑直抓住他的袍子,盡全力把他往地上猛力一拽。居安體格尋常,欺負女人是行家,遇到真正的男人便毫無還手的餘地。他慘叫一聲,被直接拖倒在地,身體重重撞在地上,疼得他哎喲一聲。
然而更嚴重的還在後麵,希蘭度跨坐在居安的身上,一拳朝他麵門狠狠砸去。
砰!
聖山守衛拳重,直接把他的鼻子打得歪斜,從中爆出血來,居安發出悲怮的哀鳴。
希蘭度轉頭,征詢地望向戴芙洛,雖然隔著麵具,但她大概明白希蘭度的意思,用力點了點頭。她心中湧起一陣複仇的極樂,令她激動萬分。
於是希蘭度又轉向居安。
“別打——別打——別打了——!”居安淚流滿麵,慌慌張張地舉起手想要招架。
屋外,幾個侍女循著慘叫聲正要靠近,濕毛狗跳下噴泉,走到她們麵前,從容地舉起爪子,示意不用著急,此事平淡無奇。
戴芙洛看希蘭度的動作,那充滿了暴力美學,比她在故鄉欣賞的赤手搏鬥更野蠻,卻更賞心悅目。
每一拳打出,揍在居安的頭臉上,都發出聲聲悶響,希蘭度想到夏涅,阿比蓋爾,焚燒的聖山,這些回憶一直堵得他心慌,而今總算有了個發泄的渠道。
砰!
他本來就對瑞安尼亞人素無好感,何況對方行徑敗壞,威脅女性,哪怕是在道德標準幾近於無的爐嶺之中,這也算得上是非常丟人。
唯一阻止他把居安活活打死的,還是戴芙洛。她眼見居安被打得口鼻歪斜,臉上滿是青腫和瘀血,連忙走上來拉住希蘭度的胳膊。
“好健壯的手……不……喂,您別打了!”戴芙洛趕緊催促希蘭度收手。
他聽懂了一部分,停下拳頭,這一頓打也整得他有些疲憊了。
希蘭度低頭看向居安,對方齜牙咧嘴著,嘴裏發出陣陣毫無意義的哀嚎,想要說話都會牽動臉上的傷口。
“夠了。”希蘭度深吸一口氣,接著站起來,跨到旁邊,用生硬的瑞安尼亞語說話,“滾開。”
“哎——哎!”居安淚流滿麵,翻過身來,像動物一樣四肢著地往外跌跌撞撞地爬去,趕緊彎腰掩麵地逃走了,很快就不見蹤影。
戴芙洛見居安逃走,先是露出高興的笑容。不久轉頭看到希蘭度,立刻恢複到矜持的微笑。但旋即,臉色又變得陰鬱而悲傷。
看到她那痛苦的神情,希蘭度感到意外。
“您還好嗎?”他笨拙地問。
戴芙洛直直地看著他,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花。她想方設法壓抑心中巨大的悲傷,盡全力擠出鎮靜與自信的表情,但當她一開口,情緒瞬間崩塌,聲音顫抖。
“您……您……您……”她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希蘭度一動也不動,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別人。
窗台上的幾盆花朵意識到他不行,立即嘀嘀咕咕,細語慫恿聖山守衛去擁抱她。這個提議讓希蘭度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在外麵,居安被打得麵目全非,一邊淒慘地叫嚷著,一邊逃到庭院外麵,沿途的侍女們見到他那樣,自然萬分意外。她們連忙向淨室門口聚集。
“戴芙洛小姐?”
“別讓她們看到我這樣。”戴芙洛哀求地看著希蘭度。
希蘭度聽懂了她的意思,於是走到淨室的入口,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們,不讓她們進去。
“汪汪!”濕毛狗湊過來,打算給希蘭度助拳。
“來這邊。”一個侍女拿著食物把濕毛狗引開了。
“喂,你這個怪人,真可惡啊,快讓開。”失去了狗的阻攔,另一個侍女手叉著腰,不高興地說。
希蘭度使勁地搖頭。
“去,一邊去!你想對戴芙洛小姐做什麽!”她用力地推希蘭度,他穿著堅固的盔甲,自是巋然不動。
她緩了緩力氣,高聲叫嚷起來:“拉法爾!拉法爾!”
隨著聲音在整個庭院裏回蕩開來,從前庭走來一個侍衛。
他身穿一件黑色皮甲,在胸口用護心鐵鎧加固,藍色短鬥篷垂在身後,剃光了頭發,滿臉大胡子,皺著眉頭,眼神凶惡,顯然情緒很差,腰佩一把寶劍。
“這是怎麽回事啊!”他大聲嚷嚷。
侍女們見到他靠近,變得信心十足起來,驕傲地看著希蘭度。
“您不會想和我起衝突的,最好趕緊滾開。”拉法爾一邊向淨室走來,一邊用不懷好意的聲音開口,聲音粗野。
希蘭度知道和這樣的老練戰士對抗不一定能占到上風,但還是固執地守在門口。女主人正在他身後低低抽泣,她一定不願意讓其他人看到她軟弱的一麵。
他想捍衛她的榮譽。
拉法爾經過噴泉,把劍從鞘裏抽出來,在陽光下比劃了一下,劍刃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希蘭度拿出聖山之鋒,侍女們臉色大變,紛紛尖叫著從兩邊避開。
“找死也要有個限度!”拉法爾將此視為挑釁,憤怒地向希蘭度衝去。
叮——!
埃利亞納從斜刺裏衝出來,揮劍在空中架住拉法爾迅猛的一擊,金鐵碰撞發出當啷巨響。他們兩個對視一眼,拉法爾的目光逐漸變得暴怒。
“拿我當對手?你死定了!”拉法爾朝埃利亞納猛攻去,迅烈地揮出幾劍。
“在我所記錄的所有狠話裏麵,你這句大概能排到……第五十名?”埃利亞納身手矯健,應付得遊刃有餘,保持著安全距離,未盡全力,依然接下了拉法爾的所有攻擊,武器叮當碰撞聲不絕於耳。
等侍衛難以按捺自己的殺心,準備使出殺招之時,埃利亞納見勢不妙,馬上往後退了一步,彬彬有禮地向拉法爾行禮。
“我看,您還是先把事情搞清楚先,我很認識那位大人,他絕對不會傷害戴芙洛女士。恐怕有誤會在裏麵噢。”
拉法爾罵了一句讓侍女們紛紛驚叫的髒話,之後稍稍蓄勢,做好了致命突刺的架勢。
“如果有誤會,我把這把劍吃下去!”他叫嚷著。
“住手……!”戴芙洛的聲音從淨室內響起,希蘭度讓開門,宅院的女主人從屋內走出來。她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到之前的悲哀、動搖和沮喪神色,取而代之的是無可挑剔的端莊。
“戴芙洛小姐!”侍女們開心地湊過來,把希蘭度拽到牆邊罰站,然後簇擁著她們的女主人。
“嗯。”她向女孩們點頭,“沒什麽。”
隨後她又轉向拉法爾,命令他停手。
“這兩個人都是我們的朋友,一切都是誤會而已。”
“把劍吃下去。”埃利亞納嘲諷地看著臉色鐵青的拉法爾。
“滾遠點。”拉法爾對埃利亞納皺眉,隨後向戴芙洛單膝下跪,“小姐。為了捍衛我的尊嚴,以湖上諸神的名義,我要向這個野人發起挑戰。”
戴芙洛神情清冷。
“我不想聽第二次。”
“啊?”拉法爾抬起頭。
“神?什麽神?”戴芙洛怨恨地望著他,然後目光掃過她的女仆們,這些人發色漆黑,不同於瑞安尼亞人,“我們都是寄人籬下的奴仆,失去了自己的國土,沒有了家園,不能祭祀自己的神靈。當其他族人飽經折磨的時候,我們在這裏勉強維持生活、苟延殘喘。這種生活,已經夠屈辱了,可你卻還想著一己私怨,渴望傾瀉仇恨?與人刀兵相見?”
拉法爾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低下頭,默默走開。
看著他那背影,連埃利亞納都不好意思說破壞氣氛的話。
“我沒事,你們退下吧。”戴芙洛擺擺手,向希蘭度示意,“您請隨我來。”
希蘭度一邊思忖著她會和自己說什麽,一邊跟她回到淨室之中。
她走到窗邊侍弄那些花朵,似乎這是她的例行工作,作為她規律生活的一部分。
“您一定很好奇發生了什麽……”戴芙洛歎息,“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零為什麽不能做除數。”希蘭度當即反應。
“這毫無意義。”戴芙洛愕然,“問這個幹什麽。”
“為什麽?我覺得很重要。”希蘭度瞪大眼睛,“不然為什麽列在書上‘請思考’那一欄。”
戴芙洛不禁回想起伊內斯塔跟她說過的那些話,所謂“經常會問特別基礎的問題”,現在她總算是明白了。看到希蘭度那副渴望知識的單純模樣,她心中鬆了一口氣。
“好,我會教你,不止是這些數字,還有更多。但不是現在。”她走到希蘭度對麵坐下,認真地說,“也許您已經注意到了,現在我麻煩纏身,飽受騷擾。”
“請說。”希蘭度困惑。
“也許您已經知道,我來自於臨湖城。”戴芙洛聲音很輕,“那是一座非常美麗的城市……直到龍之國攻陷了它。我們燦爛的文化被俘虜,被吞噬,被消化……以最殘忍、最無道的方式……至今我仍然難忘龍之國那些暴戾恣睢的武士和惡龍……”
“我沒聽懂。”希蘭度誠實地說,那些複雜的表達法對他來說太過繁瑣。
於是戴芙洛設法采用一些更加簡單的措辭。
“我愛我的國家,雖然它已經結束了,但仍然有人想要恢複它。他們被困在瑞安尼亞,想要離開那裏。我們的國王也待在那裏,瑞安尼亞人不讓他離開。他們想要將國王救出瑞安尼亞,於是寫信尋求我的幫助。”
“我明白了。”希蘭度點頭,“龍之國不會喜歡這樣。”
“最重要的是……那封信寄到這裏來,被居安拿到了。”她緊張地說,“居安是祭司的手下,他檢查信件。我們的信藏起來,但仍然被他發現……我懷疑……是不是有人背叛我們……但不管是為什麽,居安現在拿著這封信……並且恐嚇我。您把他打了一頓,現在他肯定會向祭司告發我的。”
她盡全力用最簡單的辭藻,卻說得磕磕絆絆。
“好,我幫你。”
他知道湖畔諸城遭到龍之國支配,這些人是龍之國擴張下的犧牲品,他們在本質上……和希蘭度是一模一樣的人。
聽到希蘭度答應得這麽幹脆,戴芙洛感到些許意外,她不禁發問:
“您到底是誰?”
希蘭度思索了一下。
“我……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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