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希蘭度回到地下甬道的時候,他原以為迎接他的是黑暗與靜謐,他所鍾愛的寂靜將會擁抱他,讓他忘記之前場上那些虛妄的群體狂歡。
然而並不是,他見到人們笑臉相迎,衣著各異。
“歡迎,新秀。”迎麵而來的是一個臉上撲著金粉的瑞安尼亞貴人,大約三十歲左右,眼神熱情,他的頭發用紫色繩索綁成一根辮子,聲音溫油,舉止柔和。
“你好?”希蘭度遲疑地問候。
他的靦腆在對方眼裏成了涉世未深的鐵證。
“啊哈,別擔心,我將會成為您在此地的好朋友,一個友善的助力,每當您需要幫助的時候,永遠相信,我會站在您這邊。”他情真意切地說,“順帶一提,我是維克托·雷耶斯。”
“我明白了。”希蘭度和他握握手。
越過雷耶斯的肩膀,希蘭度看到站在原地,不知道怎樣才能擠過人群的奧斯瓦,他撚著自己的胡須,看到希蘭度的眼光和自己對上,立刻高高招手。
“我在這!”
還沒等希蘭度做出回應,一群人便湧了上來。
“我奉盧比奧先生來……”
“我是納瓦羅大人手下的……”
仆役熱情的呐喊將奧斯瓦的身影淹沒,這些侍從的衣著打扮雖然周正,但身上並未流露出上位者的氣質。他們將一張張寫有人名和身份的木簡遞到希蘭度手中,讓他應接不暇。
他的目光在這些寫著墨水字跡的木板上流連,若幹瑞安尼亞上流貴族的名字在其間浮現穿梭。所謂貴人,他也有所耳聞,是協助祭司們進行支配的統治者家族們,門閥林立,等階森嚴。
“富有前途的新人。”一個老人走出人群,其他人自覺後退,他微笑地打量著希蘭度,“山來之人?”
這是個稱呼化外之民的文雅說法,希蘭度大概會意。
“無足輕重之人。”他搖搖頭,盡量保持神秘,他望了一眼那些熱切地看著他的人群,心中有些訝異,沒想到一次勝利就能吸引來如此多矚目。
“但你投身於競技場,想必一定有重要的理由。”老人看穿希蘭度的心思,“我是安東尼·亞爾倫,我們都注意到了你精湛的表演,並且很希望得到你的支持,想必,閣下並不是奧斯瓦卿的角鬥士吧?我從未看到你在後場區訓練過……”
人們殷切地期待著希蘭度的答複。
希蘭度不自然地嗅了嗅味道,這裏彌漫著不自然的氣息,灑在皮膚上的香料,藥品,歲月積累的腐臭。無疑,這裏已不再是大森林,這裏是所謂的“文明世界”。
他不能讓自己的意圖表露得太明顯,這真是個考驗,必須要在這麽多狡詐詭變的龍之國貴族及其侍從麵前遮掩自己的真實想法。希蘭度有些懷念自己的麵具。
不多時,他便想好了計劃,腦海中那一道明光令他思緒明澈清晰。
他緩緩開口。
“我有一個遠大的理想。”摧毀瑞安尼亞。
“當然,您這樣如此年輕健壯的男人,理應有一個高尚的理想。”一個身份不凡的男人出聲稱讚。
“但我現在還一無所有,我隻不過是遠道而來的旅行者。”一個複仇者。
“憑你的表現,你很快就會腰纏萬貫。”他們笑意連連,這些笑容比毒蛇的信子更加陰險。
“……我需要一件盔甲。”用來抵禦惡龍利爪。
貴人們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內心意識到這是絕好機會。
“我來!”維克托·雷耶斯高叫著,原地蹦跳,姿態滑稽卻不以為意,“親愛的希蘭度,我有一件絕佳的精鐵寶甲,正等待著與您這樣優秀的戰士相匹配。”
希蘭度略微頷首,扮出驚訝的神色:“送……送給我嗎?我真是感到……激動。”
“當然!”維克托笑臉盈盈,“這樣一來,您可就成為競技場上不可阻擋的明星啦。”
另一個貴人不堪示弱,連忙開口:
“不夠不夠。您可別小看了競技場的激鬥,‘聖月’期間,每個人可都卯足了勁、想要一展身手,難免衝突過當。我這更有一頂質地上乘的頭盔,刀槍難穿,請您務必收下。”
希蘭度對他點頭致意。
年老的安東尼·亞爾倫感到一絲焦慮,他望了望身旁的侍從,侍從會意上前,姿態謙恭。
“希蘭度先生,近日我們已經從家族工匠處打造出一副絕佳的青銅脛甲,並一雙輕便堅韌的犀皮戰靴,用最好的工藝冶煉,哪怕與山中矮人的技術相比也不遑多讓,定可助您奔赴沙場。”
“它們在哪呢?”
亞爾倫眼神示意,侍從立刻告退離開。
“我馬上給您送來!”
希蘭度這才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隨後,露出一個純潔的笑容。
“至於下榻的地方……”
“我們在城內有一間——”立刻有人爭搶著,想要引起希蘭度的注意力。
“不不,我已經找好了。”希蘭度徑直向他們走去,他們不自覺地給他分開道路。他走到垂頭喪氣的奧斯瓦身邊,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奧斯瓦先生,我們回去吧?和我們之前說的一樣。”
絲毫拿不出禮物的奧斯瓦,本來以為已經無望,而今看到希蘭度竟然走過來找他,他自然是極度吃驚,隨後,他又立即振奮起來,忍不住用力拍手。
“哈!當然,希蘭度,我們走,你的比賽結束了,是該好好休息了,打得真好!”奧斯瓦搭著希蘭度的肩膀,言笑晏晏,一齊往地下甬道深處走去。
旁邊為競技場工作的仆役前去牽走大象,帶它離開候場甬道。
貴人們站在原地,還未回過神來,麵麵相覷。
“怎麽回事……”
“明明奧斯瓦已經……”
“憑什麽——!”雷耶斯麵色扭曲,氣得渾身發抖,“為什麽!那個奧斯瓦!該死!可恥的暴發戶!”
亞爾倫的侍從這才抱著一副質地精良、花紋繁複的脛甲與戰靴趕來。
“大人,咦?希蘭度呢?”
“……送到奧斯瓦那邊去。”亞爾倫麵色難看,他原以為一切盡在掌握,結果卻被奧斯瓦擺了一道,這個新興的奴隸主,竟然狡詐到這種地步。
他既然已經在眾貴人麵前開口要將寶物送給希蘭度,食言便會帶來另一重更加深刻的損失。
“好計策啊。”一位始終冷眼旁觀的貴人忍不住歎息,“奧斯瓦……竟然聰明至此,先是以所謂戰象做幌子,掩蓋那新人的馴獸神藝,再裝作和他毫無關係、想要將他放棄,最後讓你們爭先恐後拉攏……而實際上,那個新秀,一直都是奧斯瓦壓箱底的補位鬥士……藏得真深……”
“奧斯瓦……”怒恨滋生。
返回競技場後場區的路上,希蘭度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意,一邊打量著手裏的木牌,看那些貴族與他們的頭銜,一邊聽奧斯瓦誇耀他自己:
“希蘭度,你做的太對了。我是有絕佳運氣的男人,你既然選擇追隨我,我也絕對會讓你跟著交好運的。”
“你誤會了。”希蘭度往前加快幾步,跟在奧斯瓦身旁,“我可沒說過要追隨你啊,正如之前所說的,我幫你出戰一場,你幫我在這裏落腳,僅此而已。”
“哼……我當然知道。”奧斯瓦臉色一僵,隨後恢複尋常,“等等……那豈不是……”他想到其他貴人們會對自己產生的看法,一時間感到脊背發涼。
見到奧斯瓦難看的臉色,希蘭度想了想,岔開話題。
“我上場之後,他們忽然變得很奇怪,反複提到‘傳奇’塞勒斯,什麽‘複刻’,難道我的做法和他有什麽關係嗎?”
奧斯瓦仔細打量了兩下希蘭度。
“‘傳奇’塞勒斯第一次走入競技場,也是參與了一場鬥獸比賽,他帶著他的一條狼,對付拉曼恰與他的戰熊。一宣布開始,塞勒斯就和你一樣,把動物遣返回甬道,隨後獨身奮戰。用不了多少時間,先是扼殺熊頸,又將拉曼恰一矛刺穿。”
“矛?”希蘭度心中一動。
“對,塞勒斯用的也是長矛。”奧斯瓦腳步一頓,“我說,你確實很適合複現塞勒斯的道路,尤其在‘聖月’期間,瑞安尼亞人頭攢動。整座城市都會反複談論你的做法,祭司們也會感到驚訝,也許……”
他看著希蘭度的眼神逐漸熱切。
“……也許,你會成為第二個傳奇,祭司親臨競技場,將你拔擢為龍血冠軍……”
“複刻道路……”希蘭度若有所思,就這樣走下去,不斷吸引龍祭司們的關注,這就是最危險、也是最快捷的抵達山巒龍座的道路啊。
他不禁發問:“那麽,塞勒斯的第二場戰鬥是怎麽打的。”
“那更是……”奧斯瓦剛想吹噓,但生意人的本分又讓他換了副臉色,“除非你答應以我的名義出場,我才會幫你安排,怎樣完美地模仿‘傳奇’……”
“再說吧。”希蘭度不置可否,而在他們眼前,奧斯瓦租用的那座宅邸已經臨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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