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理門戶
回戲園之後,又恢複了原來的日子。練功,唱戲,一班人在一起樂樂嗬嗬。
璽兒一日比一日矜持起來,似是不再像從前一樣活潑撒野。話語也少了很多,有時對著月兒,一望就是半個晚上。
師父隻當她是那日遇險受了驚嚇,也時常以好言相勸。璽兒反過來寬慰師父:“師父,璽兒不怕事,璽兒是怕將來拖累了師父。”
師父不動聲色,轉身走開,心裏卻是暖流湧動。
逢八月十五,師父閉門謝客,有妻兒的師兄們都回家團聚去了,隻剩下幾個無家可歸的人一塊過個中秋。
璽兒倒無所謂。璽兒從小不知團圓滋味,隻知道跟著師父和師兄在一起,過節也熱熱鬧鬧。
有桂花糕吃,有燈籠掛起來,拜大月亮,有時師父還會讓她吃點螃蟹。
但師兄們不行,怕吃蟹會壞了嗓子,吃肉都是極其謹慎,桂花酒再美,更是沒人敢嗦一口。
今日院內擺了中秋宴,師父領著大夥拜了天地和關二爺,順次入了席。
師父卻是麵色凝重。
“今個中秋團圓之日,”師父一邊說著,一邊給自己的杯裏倒滿酒,端在手上:“這第一杯酒我來幹!徒兒們跟了我這些年,吃過苦,受過罪,師父若有不周之處,各位多擔待!”
師父一口悶下去,瞬時變了臉色,眾人看著,不知緣故,噤若寒蟬。
“師父,我們幾個自幼跟著師父,雖喊的是師父,心裏早已認作父親一般。師父待我們恩重如山,今日如此言重,徒兒們怎受的起。”祥文師兄聽師父如此說,誠惶誠恐,忙回應道。
“這第二杯,還是我來幹!”師父嗓音嘶啞起來。
事出反常,璽兒內心擔憂起來。
“今日陳家班,將會再少四人!是師父教育無方,讓一些人走了歪路!是師父無能,沒讓大家榮華富貴!師父當自罰一杯!”
再一杯酒,從嗓門到肚裏,如同火燎了一路,師父的麵色也像火燒了一樣,隨即滾下兩行濁淚。
眾人心驚,忙離席跪下來。
“究竟是哪二位師兄弟出賣了師父,出賣了璽兒,請自覺離開。師父可以既往不咎,但門戶,必須清理!”祥文師兄最年長,此話,隻當替師父講出來。
眾人跪地俯身,無人抬頭。
“祥碩,祥武!”師父聲音顫抖,再無往日的洪亮。
這二人聞言,不覺痛哭流涕:“師父隻怪徒兒愛慕虛榮,一時糊塗。”
師父滿麵淚水,卻是決絕地擺了擺手:“自此,師父不再是師父,徒兒不再是徒兒!”
二人俯身,對著師父一下一下叩頭,直到血流滿額,遂起身,轉身出了門去。
眾人皆悲慟不已。這二人,自幼跟了師父,師兄弟們一起,在關二爺前立過誓,朝夕相處這些年,早已經像親兄弟一樣。
都當是生死同命人,誰知生出這些事情!
璽兒想著前些日子的事情,若不是因為自己,或許就不會有此事。如此想著,更是自責內疚,痛哭不已。
祥文師兄更是如同失了手足一樣難過,但仍然寬慰道:“璽兒,此事與你無關,是他二人與我們不同。他們愛榮華富貴,不再安於我們的生活。即便沒有此事,也總會有別的事情。”
璽兒點頭。又想起師父剛說的,是有四人離開,那另二人
“這第三杯,師父敬留下來的各位。這些年,孩子們在我身邊,忠心耿耿,我做什麽,說什麽,大家都是言從計聽。如今徒兒們都有了一技之長,能養活得了自己。而師父自覺德不配位,有愧於師父二字。前些日子我已與班主商議,中秋過後,就告老還鄉了。”說罷,一飲而盡。
“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師父,我願追隨師父一並前去,為師父養老。雖則不能有榮華富貴,但也能保衣食無憂。”
眾人紛紛表示要隨師父前去,但師父堅決不應。
隻說班主待我們不薄,若是去了這麽多人,無異於另立門戶,此事於情於義,都不可為。這才將眾人安撫下來。
中秋過後,師父隻攜了璽兒,去了一個村子裏。
此處柳暗花明,山清水秀,璽兒甚是歡喜。
每日隨師父,忙時種豆養蠶,閑時飲茶作畫,倒也樂得自在。隻是歡喜之餘,總有些落寞。
涼亭內,一老一少正臨風看斜陽。
璽兒給師父斟上茶。“師父,我早猜到自己身世並不尋常。師父如今可否告知一二?”
師父笑道:“璽兒,你可知你為何叫璽兒?”
“璽,是玉,師父是想著讓璽兒品性端正,握瑾懷瑜。”
“說得好。但是璽兒不是一般的玉,璽兒,是國璽,是禦璽。”
“師父的意思是,璽兒是皇宮裏出來的?”
“的確如此,璽兒。當年送你來的道長隻告訴我這一句。至於還有多少隱秘之事,他說不知,我也不問。隻知道皇宮雖華貴,卻容不下我的小璽兒。”
“師父,我不稀罕什麽皇宮,如果能有得選,我倒希望能回我們東安府去。”
“璽兒,知道我們為什麽搬來這裏嗎?因為此事一旦被人得知,我們都會陷入危險境地。”
璽兒心內感動:師父狠心逐出二位師兄,又忍痛離開戲園,尋一安靜去處,原來都是為了我!
“師父,璽兒拖累師父了。”
“璽兒莫談拖累。璽兒跟著師父吃的了苦,受的了罪,心性更是純良。若是落入狼人之手,隻怕性命也難保。”
璽兒又想起那日遇難之事,對方來勢洶洶,顯然有備而來,若不是有人相助,怕自己和師父都已經丟了性命。
師父看出璽兒的心事,說道:“遇難前幾日,我已察覺有異樣,便讓祥文跟蹤了祥武和祥碩,他二人果真已經叛變師門,出賣了你我。去饒府之前,我去鏢局請了高手暗中保護我們,因此那刺客未能傷我們一分一毫。想不到的是,璽兒,那日救你的,卻是另有其人。”
“師父。我與此人隻一麵之交,不曾想他會救我。”
“此人,姓甚名誰?”
“秦瀟雲。”
“那就是了。”師父未接她的話,自說自話起來:“當真就是一場較量。”
璽兒想起秦瀟雲,自上次一別,再沒見他,便心生荒涼。
不知他是否要了饒敢的性命。
不知他有沒有危險。
不知他有沒有想起他救過的人來。
深秋的涼風漸漸平息,落日一輪如血,仄仄降落,染紅了半邊江水。
璽兒如此想著心事,不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