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生若隻如初見
太極宮,刺馬院。
華燈初上時,院中空無一人。這一日城外舉行秋典行操,刺馬院裏這些未來的將軍元帥們都趕去觀禮去了。楊昊則一個人靜靜地趴在宿舍裏翻書。被李晴打的那十三軍棍,起初沒覺察有什麽異樣,誰知過了四五天,傷處忽然腫了起來,又疼又癢,坐臥甚為不便。楊昊每天大半時間隻能站著,晚上睡覺也隻能趴著。
“到這個時候還不回來。”
楊昊嘀咕了一聲,丟下書卷吃力地翻起身。該是吃晚飯的時間了,大家都不在院中,不知道膳房的師傅還會不會做晚飯。楊昊一邊走一邊心裏犯嘀咕。
前院的空地上,一個小太監在四處張望,似乎在找什麽人。
“喂,公公。”楊昊向小太監招手打了個招呼。
跟宮裏的太監接觸這麽久,楊昊心裏早已沒了偏見。這些人久居宮中,身體有缺陷,跟正常人確實有些不一樣,但那些都是環境使然,究其人性而言,並無什麽奇異之處。
“公公是找人嗎?”楊昊見小太監沒答話又問了一遍。
“哦,請問全科甲等班的楊昊現在何處?”小太監站住腳,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說話的嗓音又尖又細。
楊昊心裏一震:這分明是個假太監嘛!太監是閹割了男人,閹割過後,生理上會有些變化,如不長胡子,說話聲音變得尖細,但外貌上還是個男子身,而這個假太監分明是個女子!
“今日城外舉行操典,他去觀禮了。公公找他有事嗎?”
“哦,是宜春公主殿下派奴婢來見他的,既然不在那就算啦。”
假太監轉身走了,楊昊沒敢戳穿她的身份。一個女子扮作太監夜闖皇宮來找自己,這事已經夠蹊蹺了,更蹊蹺的是這女子步伐沉穩,像是身懷上乘武功的。
楊昊立刻把她跟仇士良聯係在了一起。自己現在是刺馬營的一員。王守澄倒了,皇帝李昂下一個目標應該就是仇士良了吧,否則又哪來的“甘露之變”呢?刺馬營跟仇士良的較量應該早就開始了吧,或許鐵甲軍當街要抓捕的那個羅春軒就是刺馬營的人。
刺馬營是忠於大唐皇帝的秘密組織,朝中親貴子弟經過考察都可以進入刺馬營,考察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忠心,羅春軒就是親貴子弟,雖然行為齷齪但對皇帝的忠心還是有的。隻要有一顆赤膽忠心,刺馬營的大門就時刻為你敞開。當然前提是你老子爺是朝中親貴,或者你是天賦異稟的太學、國子監、刺馬院的學生。
“呆霸王”當初就是憑著一顆忠心加入刺馬營的,後來因為他堅持要娶小青衣密探祁玉,才被“上麵”隔離審查,馬球場立了功,東市救了人,所以年濠才會跟他說歡迎回來。楊昊現在可以確認的刺馬營成員有韓約、年濠、段玉明、殷桐香、祁墨,還有那個在門房裏貼條幅的提醒自己的吳侍郎。
大戰之前派個把殺手給敵人來個“斬首行動”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自己雖說隻是刺馬營中正九品執戟士,但真正能衝鋒陷陣的不就是等級最低的執戟士和稍高一點的橫刀嗎?指望像韓約那樣的佩劍或高高在上的四大總管去臨陣殺敵,那不是開玩笑的事嗎。
楊昊正在胡思亂想,刺馬院牆外突然傳來一聲斷喝:“有刺客!”
楊昊轉身便往回跑,他心裏清楚一個敢夜闖皇宮的刺客,絕不可能是泛泛之輩,自己手無寸鐵實在沒有理由去逞英雄。
“咚”地一聲悶響,有人從楊昊正前方的思明閣上重重地摔了下來,在地上打了個滾,躺著不動了。
“是她!”楊昊看的清楚躺在地上的正是那個假扮太監的女子,此時她手中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劍。
“果然不出我所料。”楊昊暗自慶幸沒有告訴她真話,否則現在躺在哪兒的或許就是自己了。
楊昊沒有輕易靠上前,誰知道她是不裝的?他也沒喊,萬一她是裝的,自己這一喊,她狗急跳牆來個魚死網破,反倒不美。反之,她若真的傷重不能動,自己這一喊,豈不白白將一樁大功勞讓給了外麵的侍衛?
楊昊決定跟她耗上一耗。半盞茶後,刺客動了一下,試圖抬起手臂,但沒有成功。
“原來她真的受傷了。”楊昊在她的肩膀下發現了一大灘血跡。
“傷的這麽重該先救人才是。”楊昊摸了摸身上,摸出了半瓶金瘡藥,那是他治屁股上的傷用的。
“姑娘,別誤會我是來救你的。”楊昊晃晃手中的藥瓶先打個招呼,“你能說話嗎,告訴我傷在哪了?”
“我不行了,行行好,殺了我,省的我受罪。”刺客痛苦地哀求道。
“你別胡思亂想,你傷的不重,沒事的……啊!”楊昊突然痛苦地捂著陰襠蹲了下去,刺客原來是在裝可憐賺自己!
“想活命就不要吭聲!”刺客的短劍架在了楊昊的脖子上,艱難地爬起身來,她身上有多處刀傷,左肩上的傷口還在滴著血。
“……你玩陰的。”楊昊後悔萬分。
“少廢話,走!”刺客押著楊昊退進了刺馬院的內院。
“你地形不熟,沒我幫你,你逃不出去的。”楊昊的這句話打動了刺客,她鬆開了手,跌跌撞撞走到回廊下靠著柱子坐了下來,捂著傷口呼呼的直喘氣。
楊昊將藥瓶丟給了她,“你跟我來。”楊昊指了指東角門。
“我要救一個刺客,這是誅滅九族的死罪。”
“我不能見死不救,包紮好了傷口,我再把他們喊來抓你。”
刺客嘿然笑了一聲,掙紮著爬了起來,將半瓶藥一股腦倒在了傷口上,藥粉立即被血衝開了。刺客因為失血過多,此時已經出現了暈眩的症狀。楊昊也顧不得什麽忌諱了,扶著女刺客進了自己的宿舍。刺馬院統共就一百多學生,卻足足有四五百間房屋,學生宿舍都是單人單間。有的甚至還有一個獨立小院。
宿舍裏黑黢黢的什麽也看不見,楊昊正要去找火鐮,刺客卻晃亮了火摺,火光映著她 嘴唇煞白煞白的。楊昊扶她坐在椅子上,忙著去找藥和繃帶。女刺客環視了四周,然後問楊昊:“這裏能藏身嗎?”楊昊答道:“藏一時還行,時間一久肯定會被人發現。不說這些了,你傷在哪?”刺客苦笑了一聲:“你不必救我了,我不會讓他們抓到我的。”
這就有些棘手,人若是沒了求生的念頭,任什麽靈丹妙藥也難救命的。進宮行刺的刺客一旦被拿獲,處罰將是極其嚴厲的,而且可以確定地說九成九的人都不會活著走出天牢。與其如此,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你是個好人,也是個傻子,你搭救一個來路不明的刺客不光自己會受牽連,還會連累到父母朋友的。”女刺客艱難地說完這一串話,體力已經不支,閉目養了一陣精神,重新睜開眼:“拿起地上的短劍殺了我,你幫了我,也算我報答了你。”
“為什麽要殺楊昊?什麽人跟他有仇?”楊昊撿起地上帶血的短劍,精光閃耀,入手甚為沉重,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劍。
“是我要殺他,前世的恩怨……”女刺客的話沒說完,慢慢昏睡了過去。
……
刺馬院門前聚著一群金吾衛卒,卻逡巡不敢入內。
憲宗李純留有遺詔,無聖命不得持械入內。這群金吾衛卒跟剛才那個刺客已經交過手了,刺客的武功不是一般的高,拿著刀尚且勝不了人家,指望空手入白刃,那豈不是找死?
“你們侯在這,我進去探一探虛實。”新任金刀衛統軍祁墨突然擠了過來,他身後隻跟著四名金刀衛且個個帶傷。祁墨解下佩刀交給身邊的衛士推門進了刺馬院。
楊昊正趴在床鋪上翻書,陡然見到祁墨進來不覺吃了一驚,忙問道:“二哥,你怎麽來了?”祁墨沒有答話。他機警地掃視著四周,沒有發現什麽異樣後,這才徐徐作答:“陛下今日在朝天池畔垂釣,晚上在池邊開了一個全魚宴,宴請禁軍將軍們。我隨行護駕,所以在這。”祁墨說到這,目光忽然停在了衣櫥上。
“二哥,怎麽啦?有什麽不對嗎?”楊昊泰然自若地問。
“沒什麽,我們在宮裏發現了一個刺客,武功非常好,我們搜遍了大半個太極宮也不見人影,你說她會不會躲在這衣櫥裏……”
“很有可能,這衣櫥裏絕對能藏的下一個人。”楊昊一本正經地說,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祁墨在楊昊的書案前坐了下去,眼睛卻仍盯著衣櫥。
楊昊順著他的眼光看去,一顆心陡然就跳到了嗓子眼:衣櫥的門縫裏竟然滴出了一灘鮮血。“二哥,你聽我解釋。”女刺客就藏身在櫥櫃裏,這是賴不掉的事實。
祁墨沒說話,他掏出一顆粉紅色的藥丸丟給了楊昊,這是金刀衛配發的止血金創藥,藥效極好,除了用以自救,多數時還是準備用來救人。
楊昊顧不得多想,他趕緊從衣櫥抱出麵色蒼白、氣若遊絲的女刺客,將她平放在床上躺好,嚼碎了那顆“補心丹”,口對口喂進她的嘴裏。她左肩上的創口又開始往外滲血,方才楊昊趁她昏睡不醒用繃帶給她包紮了創口,但因為忽然聽到外麵有響動,心慌意亂地將她藏入衣櫥,紮好的繃帶卻忘了打結,以至於重新鬆脫開來。
“用我的藥吧。”一直冷眼旁觀的祁墨又遞過來隨身攜帶的金瘡藥。金刀衛的刀刃上塗著一種麻醉藥,這種藥可以隨著血液進入人體,使中毒之人神誌不清,繼而昏迷倒地,而且這種藥可以阻止傷口血液凝結。若沒有解藥,中毒者的傷口會一直血流不止。
血總算止住了,楊昊鬆了口氣,他雙手是血,衣裳、被褥也沾滿了血跡,不過他心裏很愉快,總算是救了一條命。
“你知道她是什麽人嗎?她是‘摩紗’的殺手。”
“摩紗”是一個神秘的殺手組織,總壇據說設在東都洛陽,各道都有分支,傳言“摩紗”內高手如雲,光金牌殺手就有上百人。他們的規矩是“見錢殺人,不問是非”,隻要把白花花的銀子擺在桌子上,你讓他殺自己的老子、娘,他們的眉頭也不皺一下。
“她麽?”楊昊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刺客,苦笑著聳了聳肩。
“你不要小看他,她殺了我們十二個人,傷了二十三個人,憑這份武功她夠格做名金牌殺手。”
楊昊無心管什麽金牌殺手,銀牌殺手。他問祁墨:“為什麽要幫我?”
祁墨驚叫了一聲:“我在幫你嗎?你別自作多情了,我要你救活她,是要抓她回去立功的。”他走到床邊掀開了女刺客的衣服,平坦光滑的小腹上紋著五朵梅花,映襯著那光潔白嫩的膚色,如雪中綻放的紅梅一般。
祁墨臉色一變,急忙又抓起了刺客的短劍,劍柄上刻著兩個蠅頭小篆:紫宸。祁墨一把抱起了楊昊:“呆瓜,你可真是呆人有呆福!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摩紗’的八大當家——紫宸!”祁墨搓著手,嘴裏興奮地咕噥著,“這下算是撈到了一條大魚。”
楊昊不知道什麽是“八大當家”,但從祁墨的表情可以看出,當家地位應該遠在金牌殺手之上。他又低頭看了眼昏睡中的女刺客,紫宸,這是你的名字還是代號呢?
楊昊突然發現了一件很詭異的事,紫宸嘴唇發白,但……她的臉色卻是紅撲撲的。楊昊緊步上前,伸手向她的臉上摸去。
“不要動。”祁墨驚喝了一聲嚇退了楊昊,“她們從不以真麵目示人,不要自討麻煩”
楊昊心中的疑惑解除了,她果然是戴著一副人皮麵具,原來世上真的有這種東西,自己與她獨處這麽久,竟然毫無察覺。
“二哥,你打算怎麽處置她?”這是楊昊現在最關心的。
“你放心吧,祁某人豈是貪圖富貴出賣兄弟的人?‘摩紗’見錢殺人,已經成為朝臣黨同伐異的工具。聖上對此深感憂慮,兩年前曾嚴旨徹查。可惜摩紗組織非常嚴密,外人莫測高深。如今我們撈到這條大魚,豈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祁墨手指輕輕地叩擊著書桌,沉思良久,忽然回頭道:“我們玩一出英雄救美的遊戲,讓她對你心存感激,然後你設法接近她,一探摩紗的底細。”
“這個……”楊昊猶豫了一下,隨即慷慨地說道:“二哥怎麽安排,小弟從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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