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煽風點火
靈州,朔方節度使牙署。
剛從父親手裏接過朔方軍政大權的王崇文,此刻內心焦躁異常。一個月前自己的父親朔方節度使王希廉突然派他最信任的統軍將軍王東川將他從長安接回了靈州。王東川一路上沒有對他透露任何消息,隻是簡單地說是自己的祖母病重想念自己。
王崇文知道這是個謊話,父親王希廉有十七個兒女,王崇文排行老七,上麵有三個哥哥,三個姐姐。雖說自己也是嫡出子女,但祖母唐氏的眼裏隻有自己的二哥、三哥才算的上是王家嫡脈,其他的子女跟王希廉收的幾十個幹兒子並沒什麽區別,不然又何以在自己十二歲時就把自己打發到長安,一待就是五年?
回到靈州後,王東川直接將他送進戒備森嚴的牙署,當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親時,王崇文才意識到自己今生恐怕再難回長安了。剛滿五十歲的王希廉是在一次外出巡視時不慎落馬摔傷的,因為傷口沒處理好,回到靈州後便一病不起。重病中他聽從自己老部下靈州刺史謝搏之的勸告,決定將朔方軍政大權交給此前最不被看好的第四子王崇文。
為了杜絕自己死後朔方出現骨肉相殘的慘劇,王希廉死前將自己的二子、三子、六子全部逐出靈州,又秘密處死了一批桀驁不馴的驕兵悍將。
在王東川和謝搏之的盡心輔助下,王崇文總算是站住了腳,但一場嚴峻的考驗卻不期而至。
“主公,密使來了。”謝搏之一個箭步跨進書房,見到王崇文一臉的緊張,安慰道:“主公不必擔心,按我們議好的答複他,拿不定主意的,就拖一拖。這回是他們求我們,不必遷就他們。”王崇文點點頭,整整衣袍迎到門口。
王東川領著一個三十多歲的文士走了過來。此人名叫薄仲彥,做過一任長安縣令,甘露之變後被革職回籍,後經吳臣舉薦投在仇士良門下,甚為仇士良所倚重。
“在下此來一為恭賀少帥執掌朔方,二是帶來了仇公的一封書信。”薄仲彥直抒來意。
王崇文頗為厭惡官場上的煩文縟禮,對薄仲彥的直截了當頗有好感。他接信在手卻沒有急著拆看,而是順手將信放在了案幾上。這讓薄仲彥略微有些驚訝,他對眼前這個一個月前還是太學生的年輕人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先生遠道而來,請嚐嚐朔方的油茶。”
王崇文指著侍從剛剛送上來的一碗熱騰騰的油茶說道。朔方與吐蕃接壤,雙方雖交戰多年,但民間往來一直不斷,彼此都受到對方一些習俗的影響。
薄仲彥端起茶碗先是抿了一小口,接著又喝了一大口,細細品過,笑道:“這茶看著難看,喝著卻別有風味。怪不得貴為公主也喜歡這一口呢。”
王崇文聽到“公主”二字,臉色微微一變,繼而笑道:“先生若是喜歡,學生就多備些讓先生帶上。”說著給一旁的侍者遞個眼色。侍者剛要動身,薄仲彥喝了聲:“慢。”
他目視王崇文,說道:“在下受仇中尉所托,請少帥出兵討伐叛逆孟博昌、楊昊。”
王崇文冷笑了一聲道:“先生若是帶著聖旨來的,就請宣旨吧。”
薄仲彥冷笑一聲,搖了搖頭。
“既無聖旨,要我們出兵攻打天德軍,隻怕名不正言不順吧?”王東川冷冷道。
“倘若仇中尉能幫少帥達成一件夙願呢?”薄仲彥頓了下,提示道:“譬如奏請陛下將宜春公主許配少帥為妻。”
“仇中尉真的能辦成此事?”王崇文聽了這話,禁不住滿麵紅光。
薄仲彥嗬嗬一笑:“如今天下還有仇公辦不成的事嗎?”
“給先生上杯香茶。”謝搏之說著話給王崇文遞了個眼神,王崇文心裏凜然一驚,自己太失態了。
“先生想必也知道,這幾年老將軍親率朔方將士與吐蕃浴血混戰,靈州城早已是兵困民窮,捉襟見肘,我這個刺史就像那無米窮婦傷透了腦筋喲。”
薄仲彥嗬嗬一笑,道:“朔方是大唐西北大門,風沙多油水少,刺史大人這個家確實不好當。此次少帥征討逆賊,仇公願助軍餉白銀五十萬兩。”謝搏之和王東川聽到“五十萬兩”這四個字禁不住都是雙眼冒光。
王崇文笑道:“多謝仇公美意,隻是朔方乃是邊鎮,雖有數萬精兵卻要防備吐蕃寇邊,隻怕學生愛莫能助啊。”
薄仲彥道:“少帥所慮極是,若讓朔方一家出兵北上平亂,勢必遷延時日,給吐蕃以可趁之機。但若有夏綏、振武、河東三鎮相助,平定孟楊之亂便易如反掌了。他日少帥大軍入豐州時吐蕃人隻怕還蒙在鼓裏呢。”
王東川起身道:“主公,末將願率朔方健兒北上平亂。”王崇文默默地點了點頭。
謝搏之卻道:“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靈州銀庫是空了,不知仇公許諾的五十萬兩白銀何時可以兌現?”
“三日後銀車便到靈州。”薄仲彥答的異常幹脆,反問王崇文:“不知少帥幾時可以出兵?”
“三日後,五千先鋒軍便可沿河北上,十日後,王將軍將親率主力北上討賊。”王崇文也答得很幹脆,但他話鋒一轉:“但願仇公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諾。”
“薄仲彥願留在朔方為質,一個月後若見不到宜春公主殿下,不勞少帥動手,仲彥自裁謝罪。”
“好!傳令擊鼓聚將。”王崇文跳起身來滿麵紅光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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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州,西風街。
華燈初上時,一個身穿黑鬥篷的人敲開了福祥布莊的大門。
“對不住客官,小店打烊了。”小二揭開一塊門板賠著笑臉說道,他正要關門,卻被來人按住了手。
“一斤羊肉多少錢?”
“客官您走錯地方了,這是布莊不賣羊肉。”
“一斤牛肉多少錢?”
“客官您走錯地方了,這是布莊不賣牛肉。”
“兩樣加一起你總該賣了吧。”
小二嘿然一聲冷笑,將來人讓了進來。
“殺一個人,十天內辦妥,這是定錢。”來人掏出一個鼓囊囊的錢袋子,將金條一根根擺在桌子上,金條黃燦燦的,在油燈下十分紮眼。但坐在他對麵身穿藍綢袍的中年漢子卻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姓名?來曆?住哪?”
“孟博昌、刺馬營正三品橫刀,住永豐;楊昊,刺馬營從五品橫刀,住永豐。”
“不接。”
“嫌錢少嗎?”來人又取出一個錢袋子放在桌子上,袋子裏是三顆夜明珠,價值是桌上金子的十倍。
“不接。”漢子絲毫不為所動。
“我勸你還是用骨牌奏報你們大當家。”來人丟下這句話便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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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洛陽城北的玉溪又稱“君子河”,說起他的來曆倒是十分有趣。這條穿城而過的小河大部呈南北走向,卻在通明坊附近突然拐了一個九十度的彎,變成了東西走向。若是不改向玉溪將穿過洛陽最繁華的兩座市場,洛陽城中百姓都戲稱玉溪是謙謙君子,寧可折腰也不願沾染滿身的銅臭味。
通明坊就位於玉溪的南側,這是富貴人家的聚集區,高樓亭閣掩映在一片翠樹名花中。而河的北則是販夫走卒的雜居區,低矮破舊的房屋,曲曲仄仄的小巷,不要說外地人,就是在洛陽城住了一輩子的老客進去了也不免暈頭轉向,迷失了路徑。
黃昏時分,一輛黑篷馬車沿著玉溪河南岸的河濱小道進了通明坊北大門,停在了一座幽僻的府邸後門前,車廂裏出來一個精幹的年輕人,身上背著一個用小牛皮縫製的挎包。他四下打量無人後,幾步跳上石階敲開了大門。
年輕人是摩紗專門遞送緊急文書的“跑馬”,迎接他的是一名三旬出頭的青衣管家,他仔細地檢查了年輕人送來的公文包,確認封口金漆毫無破損後,便在年輕人遞上的文牒上簽了一個花押。
這份用油布緊緊包裹的公文包又經過了一連串的檢視,最終落到了一雙溫潤白皙近乎完美的女人手裏。
這雙手用一把精巧的小剪刀剪去公文袋封口的絲線,解開層層包裹的油紙,取出一摞用紅綢繩捆紮的文牒,最上麵的一張文牒上蓋著一枚金印:骨牌急件!
這雙手的主人沒有資格去看裏麵的內容,她將文牒歸檔之後,取出那封蓋著金印的文牒起身向錦屏後走去。錦屏之後掛著一道珠簾,珠簾內坐著一個三十出頭的美貌女子,她也有一雙保養的很好的芊芊玉手。
她有資格看文牒裏的內容,但沒有資格做任何回答,於是她拿著文牒走出房間,順著花廊來到了一座清幽雅致的後院。夜色來臨,幾名美貌的淡妝侍女正在院中點燈。
“屬下有事稟奏。”美豔女子站在屋簷下輕聲稟報。
“淑媛,你進來吧。”回答她的也是個女子,聲音溫柔動聽。
“是。”淑媛應了聲,輕輕地脫去鞋子掀開珠簾走了進去。
一股幽香撲麵而來。正堂左側室內,一名宮裝女子正埋頭擬寫一份文稿,這女子不過二十出頭,頭梳宮髻,髻紮珠花,係一條淺黃色團花裙,外套紅底黃色團花對襟闊袖長衫,唇點絳紅,頤滿目秀,麵帶微笑,矜持恬靜。她的身側跪著一個十五六歲的紅裙少女,形容瘦小,體量未足,正專心致誌地在剪燭花。
“明字門有一封緊急骨牌送到。”淑媛立在書案前輕輕說道。
“說些什麽?”宮裝女子仍舊寫她的字,頭也沒抬一下。
“他們請示殺兩個人?”淑媛頓了一下,補了一句,“是刺馬營寶曆社的兩個人。”
“殺不殺誰,他們大當家不能定嗎?這種事也要請示首座,分明就是推卸責任。”剪燭花的紅裙少女忽然尖酸地插了一句。淑媛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你出去,我們有話要說。”宮裝女子柔聲說道,頭仍舊沒有抬。
紅裙少女溫順地低下了頭,背對著門慢慢地退了出去。
“這件事你怎麽看?”宮裝女子接過文牒看了一眼。
“茉莉說的也有道理,殺不殺誰,明門自己就可以定,為何要把骨牌發到這兒來呢?屬下愚見,索性就打回去,讓他們自己酌情處理。”
宮裝少女略一思量,將文牒放在案頭,“你先回去吧,容我先想一想。”
“是。”淑媛退出了房間。原本被趕出去的紅衣少女茉莉又走了回來,依舊跪在桌案的右側,她看宮裝女子有些發呆,便說道:“把事情交給我,我幫你辦妥。”
宮裝女子笑了,她撫摸著茉莉柔嫩的臉問:“你打算怎麽做?”
“我設法把消息告訴小魚,讓她去一趟永豐。”
“她一個弱女子能走多快?”
“她心裏果真有哪個人,就會走的很快的。”茉莉拉起宮裝女子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輕輕地搓揉著,喃喃地說:“若是為了紫宸姐,我也會走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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