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假惺惺的狼
入夜之後,受降城一片死寂,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巡夜的士卒和暗中窺視的捕快,挑頭鬧事的少二郎、店主及二狗被一個身份不明的人接進了城西安樂坊內的一所大宅內,中受降城城西幾個坊住的都是富商大賈,這些人跟官府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牙軍和邏卒輕易是不敢入戶搜查的,三人因此得以保全性命,
這家主人是個年輕人,自稱姓張名端,祖上是駐屯中受降城的老兵,祖父因立有戰功在洛陽做官,他父親在洛陽經商致富,父親病故後,他繼承了一筆財產,因不擅經營,遂將商鋪變賣,在關中買了上千畝地做了地主,母親思念故土,他遂陪老娘回故土居住,
張端要三人在宅中安心養病,等風聲稍平再送三人出城,
夜半三更,兩個腳穿草鞋的便衣大漢敲開了張端的家門,這二人便是早間在東街手持扁擔毆打邏卒的那兩個菜農,二人的真實身份是西寧軍情報室駐中受降城的密探,一個叫侯勁,另一個叫譚望,那個自稱張端的人,其實真名叫萬端,他此時的身份是情報室駐中受降城的主管,侯勁和譚望都是他的部下,
管家將二人直接引入後院密室,萬端正和幾個部下低頭密議,見二人進來,眾人都站起身來,萬端笑道:“我們的兩位大英雄這回又帶來什麽好消息。”
侯勁道:“北城的菜幫幫主翁老三讓邏卒給綁了去,卑職鼓動幫眾們密謀起事,如今他們已經串聯了幾百號人,隻是沒有一個德高望重的人出來挑頭,一時不敢動手。”
萬端沉吟道:“菜幫裏有個姓顧的,對,叫顧老大,此人威望很高,可讓他出來挑頭。”譚望道:“顧老大的女兒去年給了巡街使張崇萬的小兒子做妾,兩家算是攀上了親,所以他不肯出這個頭。”
萬端笑道:“張崇萬的小兒子不就是那個叫張鬆的潑皮嘛,此人上次跟人賭錢輸了三千兩銀子,怕他家老爺子知道,就偷偷向我借了一千兩刀子錢,好,就從他這下手,讓他把顧老大的女兒讓給我,他女兒在我手裏,由不得顧老大不聽我擺布。”說到這,萬端轉身對屋中眾人道:“事不宜遲,你們各自行動,這件事務必要做的漂亮,讓他們內寺坊看看,咱們情報室可不是吃素的。”
打發了眾人出去,萬端轉身對譚望說道:“帶上他的那份借據,跟我去張府走一趟。”
張鬆確實借了萬端一千兩刀子錢,也確實還不清,當萬端提出用顧老大女兒顧韻抵這筆賬時,張鬆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二人定下契約,張鬆便將顧韻給帶了出來,聞聽丈夫將自己抵了賬,顧韻緊緊咬著嘴唇一聲不吭,萬端看了一眼顧韻,心裏暗罵:“直娘賊,這麽個美人兒竟讓這醃臢貨給糟蹋了。”
二日,萬端將顧韻妝扮一新,帶著她回娘家探望雙親,去時給顧老大備上了一份厚禮,顧老大是場麵的上的人,見萬端這等公子哥如此禮重自己,心中早有了一份好感,他妻子萬氏見萬端財貌雙全更是喜歡的不得了,顧老大恨張鬆背著自己將女兒賣與他人,加之顧韻淚眼婆娑在母親麵前一頓訴苦,顧老大登時便將張家父子全恨上了,
此後,侯勁又攛掇菜幫出麵請顧老大挑頭鬧事,顧老大答應下來,當日,菜幫數百菜農、菜販子集體罷市,浩浩蕩蕩趕赴牙城請願要求釋放被捕的幫主翁老三,
張崇萬此時已知張鬆將顧韻抵了債,他是個講臉麵的人,恐顧老大當麵責罵自己不好下台,便躲在沒有出麵,肖淩夷在地上畫了條線,再命牙軍張弓以待,揚言跨過這條線者死,顧老大讓眾人在線外麵紮住陣腳,自己高舉請願書與三五個頭麵人物跪在黃線前高聲要求麵見王峰,肖淩夷先是不屑一顧,但眾人呼喊聲音太大,惹來許多百姓圍觀,肖淩夷恐把事情鬧大不好收場,隻得讓士卒打開城門放顧老大等人進牙城商議,
此刻譚望、侯勁就混在人群中,見牙城大門開啟,譚望大呼道:“不能進去,小心有詐。”說話時,侯勁躲在人群裏向城門守軍扔了一塊磚頭,牙軍士卒本來就神經緊張,受此一激,有人手滑便張弓向顧老大射了一箭,射中了肩膀,傷勢並不算重,但顧老大卻翻身倒地,哀嚎起來,人群頓時炸了窩,頓時板磚亂飛,肖淩夷見勢不妙,大聲喝道:“關門,放箭。”城頭弩箭亂飛,不斷有人中箭仆地,
請願場又一次變成了屠宰場,譚望、侯勁和另外幾個混在人群裏的同伴合力救走顧老大,眾人退向牙城外的小巷,請願竟遭屠戮,和平的希望變成了徹底的絕望,顧老大受傷後,北城百姓在菜幫的挑頭下開始暴動,少二郎、店主和二狗此時站出來,痛斥王峰暴政,在大街鼓動百姓拿起棍棒打倒王峰,
王峰聞訊大怒,嚴令肖淩夷一個時辰內平息暴亂,肖淩夷部屬牙軍主力正麵進攻,又派出小股部隊便裝穿插到北城區角角落落,綁架、暗殺、點火、造謠,意圖瓦解暴動百姓的士氣,萬端早已料到這一點,搶先派人在路中伏擊,抓獲了幾個便衣牙軍,綁著眾人四下遊街,讓百姓提高警惕,牙軍百姓再去散布流言,便無人肯信,
暴動百姓奮起反抗,與牙軍逐屋逐院展開了爭奪,但菜刀終究敵不過橫刀,正麵抵抗遭到殘酷鎮壓,暴動百姓被大批大批屠殺,萬端憑借著金錢編織的人脈網,四處活動,遊說牙軍將士停止對百姓的暴行,牙軍中有人開始動搖,嘩變的士卒越來越多,事情變得複雜而微妙起來,轉眼一個時辰過去了,肖淩夷沒有完成鎮壓百姓的重任,他恐被王峰苛責,幹脆反戈一擊站在了暴民一邊,
肖淩夷的反戈一擊讓王峰既震怒又驚恐,自己的牙軍尚且造自己的反,還有何人可以憑借,此時,馮清風已經回到了中受降城,他勸王峰向城外的蠻黑人借兵平亂,王峰訝然道:“這豈不是引狼入室嗎,下下之策,不妥,不妥。”
馮清風不以為然道:“引狼入室固然是下下之策,但任由小羊們這麽鬧下去,牧羊人又能得到什麽,與其被它們頂翻踩在腳下,還不如讓他們嚐嚐狼的厲害,被狼咬急了,他們就會懂得跟著人總比跟著狼好,日後也就不會再鬧了。”
王峰默思良久,徐徐點頭道:“就依先生的計策吧。”
三千蠻黑人從西門、北門同時入城壓向暴動的百姓,騎慣了馬的蠻黑人對城市巷戰既不熟悉也不適應,但蠻黑人卻更能放得開手腳,燒光、殺光、搶光,蠻黑人就是憑著這三條,隻用了半個下午就將暴亂的百姓逼向了絕路,
危機時刻,萬端重金買通了東門監門校尉,放顧老大等數百精壯暴動骨幹由東門出城,東門監門校尉放走了眾人後,便帶著家眷,拿著萬端給他的五千兩“買路錢”出城奔河東而去,他本是河東人,在天德軍做官糊口,對迭經戰亂、形同人間地獄的中受降城自然沒有什麽可留戀之處,
暴亂在黃昏時刻被平息,但受降城百姓的劫難卻從夜幕降臨時才開始,繼北城被燒為一片焦土後,蠻黑人又洗劫了西城和南城,熊熊大火經夜未息,受降城內十室九空,百姓被殺三分之一,被掠為奴隸三分之一,逃亡者三分之一,天明時分,除了牙城緊閉四門得意保全外,外城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焦土,
蠻黑人帶著掠奪來的財物人口陸續退出城去,僥幸躲在牙城未死的百姓眼見家園被毀,親人遭掠,痛哭之聲直達雲霄,王峰讓人準備了牛羊金珠,派馮清風為使者往城外蠻黑軍營中犒軍,馮清風剛到蠻黑軍營門口,蠻黑士卒便一擁而上,牽牛的牽牛,拉羊的拉羊,瞬間將犒軍物品搶劫一空,那些沒有搶到東西的蠻黑士卒圍堵馮清風,厲聲責問:“我們是為你們負的傷,你們就拿這點東西來糊弄我們,你們的良心被狗吃了麽。”
馮清風不敢反駁,堆起一張笑臉打躬賠禮,蠻黑人不知中原禮節,見馮清風舉手以為他要動武,不管三七二十一,衝上去一頓暴打,
馮清風鼻青眼腫,肋骨也斷了兩根,若不是骨朵麗的侍從及時趕來接應,隻怕要被打死,
對馮清風來犒軍骨朵麗表示感謝,對馮清風被打受傷也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隨即他話鋒一轉,說道:“馮先生不幸在我營中受傷,我心中十分不忍,我欲送貴軍弟兄每人一頭羊,算是賠罪,再有就是天氣炎熱,而我軍士卒都還穿著皮靴,又悶又熱,我想請貴軍弟兄每人幫忙打一雙草鞋,不知可方便呀。”
骨朵麗繞了一個大彎子,但還是被馮清風看破了他的真實用意:骨朵麗這是在刺探牙城的虛實,在此之前,馮清風得到軍報,樸恩俊的大軍已經秘密穿越涼河穀正向呼延穀迂回,倘若被西寧軍占據了呼延穀,就等於切斷了蠻黑人北撤的道路,骨朵麗這是要撤軍北歸,他刺探牙城虛實,是想看看能不能臨走之前再撈一把,
馮清風咳嗽了一聲道:“貴軍不遠千裏趕來助戰,打幾雙草鞋犒軍那是我們應當做的,若是鞋草夠,兩天之內可給貴軍打出三千五百雙草鞋,至於羊嘛,將軍也知道,牙城地方狹小,人尚且住著嫌擠,再送個三千多頭羊進來,也無處可放呀,將軍盛意,我替我家主公謝過了,羊就不必送了。”骨朵麗聞言訕訕而笑,
送走馮清風,一幹蠻將湧進中軍帳問骨朵麗:“將軍咱們還打不打牙城了。”骨朵麗哀歎道:“城中兵多不好下手,算啦,留營不拔,連夜撤吧。”馮清風回到牙城,急忙將此事告知了王峰,此時牙城內連老弱殘兵和邏卒在內不足千人,王峰聞言嚇出一身冷汗,連連道:“若非先生機敏,牙城不保了。”
當夜,骨朵麗留營寨不拔,大軍迅速北撤,天明時分,王峰得知詳報,卻問馮清風:“如今卻當如何。”馮清風道:“在大唐已無立足之地,主公若不想息隱山林,就隻有去投渤海國了。”王峰道:“是東海之濱的渤海國麽,萬水千山的為何要去那。”馮清風道:“渤海之主,世代仰慕大唐文明,國中文教製度皆仿照中國,主公隻有到那才有用武之地。”
王峰哀歎道:“喪家之人,隻怕人家未必肯收容。”馮清風道:“不然,渤海之主胸襟寬闊,雍容並納,對四海英雄一律相待以誠,主公還記得李少卿這個人嗎。”
王峰驚問道:“可是歸義軍的李少卿麽,他跟楊昊爭奪豐州落敗後,就沒了音訊,難道他也投靠了渤海國。”
馮清風點頭道:“不錯,他兵敗之後帶著族人投奔了渤海國的北郡王,不久經北郡王舉薦,又被渤海王封為一方諸侯,他在封地內開山劈林,招募流民屯墾畜牧,如今的勢力並不在當年之下,以主公的聰明睿智,在渤海必有用武之地。”王峰聞言大喜,當即便要收拾細軟珍寶,燒了牙城去投渤海,
馮清風諫道:“收拾細軟珍寶即可,城卻不可必燒。”
王峰也醒悟過來,此刻燒城豈不是正要告訴城外的西寧軍密探,自己要走,於是從馮清風之計,收拾了十幾箱珍奇珠寶,將帶不走的銀錠金塊埋藏於地下,或丟擲於枯井之中,隻帶貼身衛隊五十餘人,與馮清風悄悄出南城乘船東去了,
萬端得知王峰已經潛逃,便鼓動顧老大趁亂奪了牙城,當夜,樸恩俊派三哨先鋒軍入城接管防務,二日,樸恩俊、索額護送王贇、王弼兄弟回城,卻被城中百姓堵住城門,不讓進城,
護送二王的士卒高喊:“天德軍新主已到,速開城門。”城頭有百姓答:“王家子弟害的我們家破人亡,我等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豈肯再擁戴他為主。”說罷,土塊、磚頭雨點般砸向王贇、王弼兄弟,二人自覺滿心羞愧,麵朝城頭百姓長跪不起,
樸恩俊勸道:“二位莫驚,待我叫城中軍士打開城門便可。”王贇含淚叫道:“老百姓恨透了咱們,還有什麽臉進城去。”王弼淚流滿麵道:“王家威福已盡,民心已失,再無顏為天德軍之主,我等願奉楊將軍為天德軍之主,忠心輔佐,絕無二心。”
樸恩俊道:“如此大事,樸某不敢做主,隻能代二位向大人轉呈心意。”當日駐軍在城外,拿出軍糧賑濟災民,城中民心稍安,萬端暗中運作,顧老大便率城中百姓出城向西寧軍獻萬民信,獻受降城,樸恩俊撫慰眾人道:“此等大事,樸某實不敢做主,隻敢將先生及百姓盛意轉呈楊大人,大人未有回應前,尚請顧老先生領民眾自治,樸某願傾盡全力,輔佐先生。”
當夜,萬端夜訪軍營,責問樸恩俊:“將軍為何不肯接受顧老大獻城,如此良機失之可惜。”樸恩俊道:“天德軍殘破至此,背在身上豈不累贅,萬總管處心積慮將天德軍弄到手,難道就沒想過這一點嗎。”萬端聞言嗤地一陣冷笑道:“天德軍乃豐州西大門,民生雖然殘破,地理卻十分緊要,這扇大門握在外人手裏,終究是心腹之患,將軍身為一軍主將,眼光為何如此短淺。”
樸恩俊聞言大怒,拍案而起,喝了聲:“送客。”硬將萬端給趕了出去,
王峰潛逃的第三天,楊昊接到萬端的密報和樸恩俊發來的軍報,楊昊將軍報批轉軍政司論功敘獎,卻將萬端的這份密報扣在手中幾天沒有回應,關索不解,跑來詢問,楊昊道:“你們情報室做事今後能不能先給我透個氣。”關索道:“這是萬端擅自做主,我事先也並不知情。”楊昊不滿道:“真是擅作主張,如今倒要我為他來擦屁股。”
關索嘻嘻一笑,道:“索性將錯就錯拿過來算了,王贇性子躁,王弼心眼多,都不可靠,拿過天德軍你還能混個節度使當當,弟兄們不都跟著升官發財嗎。”
“說的簡單,一下子添了幾萬張嘴要吃飯。”楊昊無奈地笑了笑,天德軍境內山多地少,土地肥力薄,糧食年年不足,所幸所處地理位置優勢,是回鶻和唐之間的重要商路之一,境內百姓多是靠這條商路吃飯,王謙死後發生的內亂讓商路斷絕,今冬若無外援,饑荒是免不了的了,
“那就把他們遷到這邊來,豐州地廣田肥,劃塊地讓他們墾荒,三五年後,還能為你納糧當兵。”關索說的輕鬆自在,楊昊不想跟他爭辯,人所處位置不同,所思所想有所區別也是正常的,幾萬人的遷徙涉及方方麵麵的問題,豈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轉念又一想,關索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不下狠心怕是不行了,
“去把曲清泉請來,我有事跟他商議。”
楊昊對院中澆花的穆蘭青喊道,穆蘭青趕忙放下水瓢跑了出去,楊昊接到萬端密報後,也曾動過內遷人口的想法,隻是怕事情牽涉麵太廣,稍有操作不當,就會留下很多後遺症,因此他去武備學堂向談空求教,談空給他講了個事例:昔日劉清伶從契丹人手裏奪回雲北三城,曾遷徙河東十三縣近十萬百姓北上戍邊,此事的幕後策劃者就是曲處機叔侄,
“你有事我先走了,你不喜歡萬端,我把他調回來好了。”關索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
“這個人很能幹,把他派到回鶻人那去,最好他能把回鶻王庭也給我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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