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求生
那些聰明人已經開始另外想辦法了,他們拿出自家所有的器皿,但能盛水的,發動全家老小,不論長幼貴賤,奔向城西北的大澤,去取那些平素聞之尚嫌腥臭的臭水,水雖然臭,但隻要能活命,他就是好水,
在求告君王三天三夜無果後,城中百姓一起奔向了大澤,甚至連克拉熱的家人也不例外,畢竟無論貴賤賢愚,要想活下去就必須得有水,
隱逸啜的兩個兒子也混在取水的人群中,和百姓平民,和其他貴族官宦家一樣,所不同的是他家的人即便是搶水,也要盡力保持著風度,說起來也無可厚非,貴族之所以不同於平民,在於他們高貴的心,即使被渴死,他們也不會放棄自己矜持,大澤裏的臭水隻對平民百姓是救命的瓊漿,對他們,當然還是連澆花也不配的臭水,他們之所以這麽做完全是出於與民同苦的考慮,
因為得到楊昊的暗示,隱逸啜家早在城中停水前,就儲備了足以支撐一年的清水,他這麽做還真是做做樣子,不過與他一樣的家族就沒有這麽幸運了,因為水源供應一向穩定,大石城內,即便是皇宮,多數也隻存儲三天之水,這些水與其說是為了應付斷水,主要還是用來防火,澆灌植物,以及騾馬飲用,
綠的發黑,漂浮著各種腫脹的死屍,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濃的像糖漿一樣的大澤水現在也成了寶貝,為了防止爭搶鬧出人命,也是為了把分配權掌握著自己手中,城主克拉熱派出自己的衛隊隔斷了所有通往大澤的道路,舊的道路隔斷了,新的道路馬上就被開辟出來,不得已,克拉熱隻能求告都督陸蒙一起出兵,沿著大澤修了一道土牆,派重兵把守,
新秩序隻維持了半個月就再無進行不下去了,大澤幹涸了,湖底的淤泥在烈日的暴曬下,發出令人作嘔的臭氣,
大澤幹涸之後,城中的綠色漸漸稀少起來,沒有了水的澆灌,那些栽在陶盆裏,石臼裏的花樹逐漸幹枯、死亡,到七月初,整個大石城裏塗滿了枯黃的死亡顏色,
因為飲用不潔淨的水,城中的病人越來越多,他們上吐下瀉,臉色發黃發綠,人骨瘦如柴,因為缺水少食,便一天天虛弱下去,終於倒地不起,一命嗚呼,
不光是百姓,連軍營也開始流行,甚至尊貴的皇室,
該到了跟契丹人講講條件的時候了,隱逸啜審時度勢,自己不出麵,暗地裏鼓動了幾個元老把求和的意思委婉地透漏給城主克拉熱,克拉熱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這樣苦苦地等了三天,隱逸啜忍不住自己跳了出來,當他走到克拉熱家的門口,他又後悔了,立即將轎子停在宮外一個隱蔽的巷子裏,吩咐家裏回府取了一個布包,他便抱著這個布包進了宮,布包裏是一個青瓜,俗稱狗頭瓜,瓜肉厚而韌,也不甜,若在往日這種東西莫說皇室貴族,就是普通貧民家也不拿來食用,它的作用多數時候都是用來喂豬,
但今時不同往日,這不登大雅之堂的賤東西如今也身價百倍,它幾乎是城內能尋見的唯一的綠色食物了,誰讓人家秉性耐旱呢,
隱逸啜把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狗頭瓜鄭重其事地擺放在克拉熱麵前,苦笑道:“想不到這賤貨也有今日。”克拉熱聞言亦苦笑不已,即命侍從將瓜洗淨了,一刀切做兩半,捧起一半交給滿臉褶皺的侍從官說:“敬獻老夫人。”將餘者又一分為二,捧一塊在隱逸啜麵前,笑道:“你我同享。”
隱逸啜含著淚吃了一口,便再難下咽,克拉熱卻吃的津津有味,又談笑風生道:“你不吃,全都歸我了。”遂將隱逸啜的那一半也扒拉到自己麵前,隱逸啜看他吃的香甜,心中不是滋味,抹了一把淚,問侍從:“神諭何時有甘霖降下。”
那侍從苦著臉將頭搖了搖,不吭一聲,隱逸啜擦了把汗,拍手罵道:“這老天真是要害死人呐。”
克拉熱聞言忙停住吃喝,道:“離地三尺有神靈,萬不可出此惡言。”
隱逸啜氣哼哼道:“他不仁在先,還不容我發兩句牢騷麽。”
克拉熱正吃瓜,聞言涕淚交流,對隱逸啜說道:“我有何罪過,上天如此懲罰。”
隱逸啜道:“天地不仁,幹城主何事。”
克拉熱道:“話雖如此,又有何解法,又如之奈何。”
隱逸啜察言觀色道:“城主若有吩咐,隱逸啜百死不辭。”
克拉熱聽了這話,用衣袖抹抹腮上淚水,笑道:“患難方見真情,你與我一心,我又怎好瞞你,有句話我在心裏琢磨了許久,今日可以跟你說說了。”
……
楊昊接到城裏發來的迷信,默思良久方招張伯中來見,二人埋頭計議定了,才招軍中諸將來見,一邊飲宴,一邊將密信內容公之於眾,
眾皆嘩然,大支邇道:“果然天狼軍來救,如之奈何。”
眾人也同是此問,楊昊笑而不答,張伯中道:“諸位以為如何。”
杜隆道:“天狼軍要是出洞,老子帶著兒子,兒子勾著孫子,孫子勾著重孫,一窩蜂地殺過來,人數絕不會少,咱在這弄了一年了,誰不疲憊,還怎麽弄他。”
薄萊道:“怕他娘的,天狼軍又不是三頭六臂,又不是沒交過手,他敢來,咱迎頭狠狠揍他娘的。”
杜隆道:“你揍他娘,他爺來了咋弄。”
薄萊道:“揍他爺。”
杜隆道:“那他兒子、孫子、重孫呢,女兒,女婿,三姑四丈呢,一家夥都來,你都咋弄。”薄萊豪氣地把手一揮,道:“那就來個連鍋端,怕他娘。”
劉盤在薄萊屁股上踹了一腳,噴著粗氣罵道:“你娘的有甚手段,就這大口氣,天狼軍有多少人,三十萬呐,來一半也有十五萬,弄死你娘的。”
鄭華泰說:“莫說來一半,來五萬人就夠咱頭疼的了,各營都疲憊的厲害,那裏還能接戰,大統領,軍師,這仗不能打呀。”
大支邇道:“俺也不主張打。”
張伯中撚須笑道:“你不想打,人家就不打了,真的有五萬天狼軍擺在麵前,咋辦。”
薄萊一邊揉著屁股一邊說:“不能打,咱就撤唄,害怕城裏那邊貨追來不成。”
劉盤瞪了他一眼,吼道:“撤,就這麽撤啦。”
薄萊不敢直視他,怯怯地說:“打又不能打,撤又不甘心,那當如何是好。”
大支邇用拳猛力一捶,道:“可恨,可恨,咱種樹,他摘桃,可恨,可恨。”
鄭華泰瞧了一眼楊昊,有看了看張伯中,笑道:“大支邇莫要煩惱,大統領和軍師已有計策。”
劉盤道:“若有計策就快說,這麽憋著,可不熬死人了。”
薄萊咕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急,大統領就不急,軍師就不急。”
劉盤怒吼了一聲,指著東方青和東方蘭兄弟說:“誰打這廝一拳,我送他一匹駿馬。”東方蘭道:“要馬何用,把你營裏的美人送我幾個,我便助你。”
劉盤笑道:“你娃的,毛沒長齊,要那貨作甚。”
眾皆大笑,張伯中忽肅色說道:“笑歸笑,各人回營後立即收拾,將兵馬分作兩撥,老弱病殘者為一營,守著輜重,強健善戰的另組一營,由你們直接管領,準備躍馬揚鞭跟他娘的幹一場。”
眾人轟然起立,齊聲應諾,
楊昊叮囑道:“若來,必是精銳,萬不可大意。”
大支邇笑道:“怕他,就是天王老子來,老子也要啃下他一塊肉來。”
……
那日,隱逸啜從克拉熱府邸出來後,徑直回府,關閉四門,深居不出,都督陸蒙撒在他府邸四周的密探一連數日探不到名堂,回報了克拉熱,克拉熱聞聽,笑對陸蒙說道:“你是高看他了,說他有點心眼,我信,但他卻是個沒膽量的,眼下城還在你我手中,他敢輕舉妄動,借他兩個膽。”
陸蒙沉思片刻,說道:“主公真要告求回鶻。”
克拉熱道:“不如此,難過此關。”
陸蒙還待言語,被克拉熱止住,無奈地先歎息一聲,說道:“我豈不知這其中的壞處,怕這就是天意吧。”
陸蒙道:“隻恐彰信可汗心有心無力。”
克拉熱笑道:“你莫小看了他,他會有辦法的。”
克拉熱的求救特使由密道出城,晝夜不息,來到回鶻王庭,彰信可汗升帳接見,不敢自專,乃召諸元老共商出兵事宜,不想眾元老齊聲反對:
納言長老道:“大石城名為藩屬,實為一國,平日不見他的供奉,危難之際,卻要我兒郎為他廝殺,哪有這等便宜。”
桫欏長老道:“那契丹人兵馬正旺,正宜施羈縻之策,怎好為外人而交惡。”
衲顏長老道:“今夏大旱,入冬必有白災,可汗不憂部族生計,卻憂宿敵生死,老漢活了八十歲,不知可汗此意為何。”
牟隆長老道:“阿熱日夜襲擾我西北,屠戮諸部,牛羊子女,被掠去多少,可汗說兵不敷用不肯征剿,今日哪來兵去與契丹人開戰。”
彰信可汗受了一肚子氣,回金帳後大發脾氣,鞭打仆奴數人,可敦跪問何故,彰信可汗怒罵道:“老朽誤國,黠戛斯,邊僻小族,民窮人寡,族未開化;阿熱,莽撞小人也,有膽無心,有勇無量;能耐我何,契丹,心腹之患,此刻不除,國無寧日。”
可敦賠笑道:“年紀大了,未免固執,可汗何不請掘羅勿大人商議。”
可汗聞言,不屑地哼了聲:“掘羅勿,你那表兄,他能有什麽辦法,不過會耍點小聰明罷了。”
可敦柔聲解勸道:“他做國使多年,熟悉沙陀、契丹和堅昆,且聽他一言,納與不納,還不是你可汗決斷。”因見彰信可汗並無發對,可敦便示意貼身女官去請宰相掘羅勿來,少卿隨駕護衛官來報,掘羅勿帳外求見,可敦遂向丈夫蹲禮告別,
掘羅勿在彰信可汗帳中密談了一個時辰方出,時天色已晚,掘羅勿徑直回府,他那府邸也是仿照中原樣式建造,雕梁畫棟,十分奢華,
偏院書房裏此刻正有一人在焦急地轉來轉去,聞聽掘羅勿回府,忙央人求見,掘羅勿換了一身便裝,方命人將他帶進書房,待那人舞蹈行禮已畢,方說道:“你收拾一下行裝,明日便回大石城,向你家主公領功請賞去吧。”
使臣聞言大喜,又問:“不知是哪位王統軍前來,請宰相大人示下,好回我主公。”
掘羅勿笑道:“乃是一位赤發、綠瞳的異姓王,萬不可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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