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不餓

  “我的性子你們大體也知道,平日裏好說話得很,但那是沒被踩著了底線。往後若還這般言語不忌……那就先掂量掂量自個兒的身份夠不夠我忍氣吞聲!”


  女子張揚、明眸皓齒,二八年華的女孩子,已然身形姣好,媚態天成,這般張揚之下,也是美得光彩奪目。


  也難怪,即便不是正經嫡出小姐,卻生生被鎮南王府重金培育成了大家小姐、嫁進王府為妻。


  言笙抬頭看她,隻看得到女子線條姣好的下頜,她身形比旁人高上不少,微仰著頭伸長的頸項像極了好看的白天鵝。


  她仰著頭,眾人便低了頭,便是言紫凝,也狀似無意地擺弄著自己的裙袍下擺,抑或像是在低頭數著地上的螞蟻,獨留那位眼睛紅彤彤的小姐,那小姐見四下孤立無援,堪堪收住的眼淚又快跟開了閘的洪水似地關不住了……


  大庭廣眾之下被人如此嗬斥,換了誰都受不了。


  終究事情是因為自己而起,言笙也不願這好好地生日宴被自己攪和了,抬著頭輕喚,“表姐,今日是陳家小姐的生辰宴,莫要因為我惹了不快。”


  她進來後話極少,這是最長的一句話。


  仰麵淺笑,本來有些微黃的麵色在冬日的暖陽裏奇怪地透著一種瑩潤的白,瞧著倒是多了幾分清純可人的味道。王若水微微蹙眉,不知道是不是看習慣了,總覺得這個丫頭其實也有幾分好看,隻是還未長開罷了……還有這胭脂水粉塗得,實在有些拙劣,她皺皺眉,卻還是依言坐下,蹙著眉看言笙,“這臉誰幫你抹的?”


  “乳娘……”


  “實在拙劣得很,好好地一個小丫頭經她一折騰,不倫不類的。”王若水捏著言笙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眉毛都快擰巴在一起了,言笙屬於青菜蘿卜型,如此照著大街上流行的濃妝豔抹胡亂一番折騰,著實有些不搭得很……


  不過,這丫頭細看皮膚倒是細膩得很……就是臉色有些黃,看起來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


  若是這膚色再白一些……這眉毛……她下意識想著,似乎有什麽感覺一閃而過,再要細細追究,卻是什麽都抓不到了……


  她們兩人旁若無人的閑話家常,倒是留著一群尷尬著的姑娘,特別是那位梨花帶雨的小姐,一時間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手中的帕子都擰巴地皺成了團……還是陳圓圓見王若水應該是不願追究了,趕緊地拉著那小丫頭坐了,打著哈哈這事兒才算過去了。


  隻是,這遊戲卻是玩不下去了。


  本就是為了讓言笙難堪,如今,便是那花到了言笙那,誰敢問?


  一時間,也都三言兩語地一邊吃著點心,一邊說著無關痛癢的客套話,氣氛卻已然遠遠不同於之前了,小心翼翼地竊竊私語著,仿佛生怕驚擾了此刻唯一真正其樂融融的一角般……


  畢竟,在坐絕大多數姑娘們“掂量”、“掂量”了自己的身份之後,都自知還不夠那分量讓這一位即將嫁入言王府的鎮南王府小姐忍氣吞聲……


  卻也有不服氣的。


  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狠狠打了臉的姑娘,如今懨懨坐著,之前還言笑晏晏的“姐妹們”這會兒連坐都要跟她隔了一個臂膀的距離,除了一個家中官位不如自己的,小心翼翼地如坐針氈,又不敢得罪了王若水,又怕得罪了自己往後日子同樣難過般……


  小小涼亭裏,看似花枝招展言笑晏晏,實際上並不比朝堂之上少了半分計較。


  所以言笙才最是讓人嫉恨啊!


  那姑娘目光落在看似乖巧又木訥的言笙身上,王若水正一臉柔和又嫌棄的模樣捏著她的臉教她如何描眉、如何抹粉,方才明豔而銳利的女子,這會兒整個人溫柔地不像話,那溫柔裏又透著點慈愛,在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女之間顯得格外詭異。


  倒的確像極了她自己所說地護著一個小輩一般。


  言笙半點不耐也沒有,全程軟軟地含笑應著,一直等到王若水覺得教地差不多了,才撚了一塊糕點轉身遞給身後一直低頭沉默的少年,“餓了麽?”


  對麵那姑娘的眼,瞬間鋒銳如深夜蟄伏草叢伺機而動的蛇——她一定要看看,這個少年到底好看到什麽程度需要出個門都帶著個鬥笠!

  方才她就越想越不對勁——一個下人出門戴鬥笠?嗬!笑話!


  浮生接了糕點,拿在手中,隻輕輕搖了搖頭,卻並沒有吃。


  “不愛吃麽?那你想吃什麽?跟我說……”言笙側了側身子,露出身前碟子的糕點,又看了看浮生手裏比較甜膩的桂花糕,很是耐心地引導著,“要口味淡一點的麽?”


  從進來之後幾乎不說話、沒有存在感的木訥少女,突然之間就活了一般。


  連表情都活了。


  對麵注視著這裏的姑娘無聲恥笑,還說隻是一個下人?騙鬼呢?滿亭子的大家小姐比不得一個下人?

  她死死盯著浮生,誰知道浮生還是沒有讓她所願吃那塊糕點。


  浮生隻是搖頭,隻捏著那糕點許久,才似乎有些遲疑和生硬地開口,“不、餓。”一字一頓,聲線有些沙啞,聲音很低,很是局促的模樣,說完頭便低得更低了。


  他知道,方才那個人要看他的臉,言笙不願。


  吃糕點必然要掀開鬥笠,哪怕隻是一個角落他都不願——言笙不願的事情他便也不願去做。


  那是他有記憶以來,唯一得到的一點善意,他珍之重之,就像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年齡,都是言笙賦予,因為這份賦予,自己才真的成為了一個“人”。


  所以他雖然餓,卻不願吃,於是隻說不餓。


  言笙卻不曾想那麽多,她不曾意識到這個無聲地少年心中心思如此沉凝,隻以為他是真的不餓,於是點點頭,“那你想吃的時候跟我說,或者自己拿就行。”


  自己拿在這個場合不合適,但她不在意。


  有些東西,似乎在悄然發生改變。


  那改變,無聲,卻真實存在,如亭外忽起的風,乍起,掀起涼亭縐紗,掀起少年鬥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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