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自欺欺人的假象
秋姨娘聞言,下意識就要上前一步,卻又生生阻了,隻低著頭彎著腰,替自己的丫鬟求情,“二小姐莫要同她計較,是妾身、妾身的錯,妾身沒管好,您、您便罰了妾身吧!”
見自己的主子為了自己如此卑微求情的模樣,秋菊也是急了,“二小姐,是奴婢口出狂言,同我家夫人沒有關係!您便責罰奴婢吧,奴婢皮糙肉厚,經得起罰!”
倒是個知道護主的丫頭。
言笙一時間也覺得自己無聊地很,同一個下人計較什麽,她護她的主,本也沒什麽錯處。她看著麵前卑躬屈膝的主,和跪著頻頻磕頭的仆,倒也沒了計較的興致,隻擺擺手,“罷了,起了吧。這要讓人瞧了去,指不定又要如何編排本小姐。”
“本小姐雖然本來名聲便不大好聽,也不介意再加上一項嬌蠻任性的風評,父親卻定是不悅我欺負了他的人。”
秋姨娘一怔,低了頭,“二小姐多慮了,王爺……王爺哪裏會為了妾身責怪二小姐。”
低著頭的,看不清表情,可聲音卻低了幾分,語速也慢了,倒像是憂思鬱結於心,言笙挑了挑眉,當年父親為一個還未進門的妾室要一個名分,在禦書房門口的那一跪,跪得轟轟烈烈。
看如今近乎於驚才絕豔的言紫凝就知道,出身這種東西,是伴隨一生、融入骨血的印記,以至於人人見了言紫凝,誰不在心裏,歎一聲,可惜。
可惜,是個庶出。
而秋姨娘,可能有史以來的第一個例外,平妻……嗬嗬,為她而存在的名分,此前沒有,此後……也不一定會有。
可以說,當年有多少正經夫人所不齒,就有多少妾室填房豔羨,頭一份啊!狠狠踩了鎮南王府的臉麵,狠狠扇了自個兒的臉,就為了一個妾、還是一個出身勾欄院的妾……
如今……聽這口氣,倒也是美人遲暮了?
她不甚在意,起身,拍了拍自己有些淩亂的裙擺,抱著貓兒下了逐客令,“你們且自便吧,我去換件衣裳。”折騰了這許久,燕窩倒是沒喝上,還弄了一身汙漬,看著礙眼得很。
秋姨娘不知道在想什麽,聞言,隻低聲應了,倒是沒有之前那種拘謹地熱絡,行了禮便離開了,前腳跨出門,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卻見言笙已經進了內室瞧不見了,她才低聲歎了口氣,又看了眼地上那塊汙漬,收回目光,終是轉身離開。
“夫人……”秋菊還是有些憤憤的為自己抱不平。
隻是話還沒說出口,秋姨娘便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警告,“若還有下次,不經我同意亂說話,你便不用在我身邊了。”
淩厲的目光,帶著幾分犀利,和方才麵對言笙時,判若兩人。
秋菊一怔,這樣的夫人,她也從未見過,隻囁嚅地低了頭,應著,“是……”她不明白,自家夫人為什麽趕著去自討沒趣,縱使她是嫡出小姐,但夫人終究是夫人啊,何必去做那些低到了塵埃裏的事情,對方……也不會領情啊!
瞧瞧方才那模樣,若是旁人,便是為了麵子上過得去一些,也該罰了那貓兒,二小姐倒好,連隻貓兒都護著,這態度,可不就是打了夫人的臉麵麽?
“我知你是為我抱不平。”小丫頭的心思在臉上寫得明明白白,到底是為了護著自己才如此義憤填膺,秋姨娘倒也不忍苛責,歎了口氣,拉過她,並排著慢慢走,“可你要知道,她是這個府裏的嫡出小姐,是正兒八經地主子,這一點,你一定要時時刻刻記得。”
“甚至,隻要她想,她可以將我打殺了去,西秦的律法也為我做不得主。”
“夫人!”秋菊為她如此偏激的言辭嚇了一跳,趕緊阻止道,“呸呸呸……夫人說什麽傻話呢,就算她是嫡出小姐,也不能如此肆無忌憚不是,夫人還是夫人啊,夫人就不是主子了麽,再說,夫人不是還有王爺撐腰呢麽?”
“嗬……”
低笑聲起,秋姨娘低著眉眼看著自個兒腳尖,鞋麵繡花鞋上,是隆陽城正盛行的花樣,好看的秋日海棠,她盯著那花,低低地笑,笑聲卻愈發悲涼,如蕭瑟秋風起,吹落一地金黃。
“夫人……?”
“旁人尚且不知實情,還能嚼嚼舌根子。”她收了笑聲,卻沒有抬頭,擱在秋菊手背上的手,指尖冰涼,聲音似乎還帶著笑意,隻是那笑意落入耳中,隻覺得憂思漫漫無垠,讓人心頭都跟著一緊,“咱們院裏的,便不必自欺欺人了吧。”
萬念俱灰,大體不過如此。
秋菊一怔,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自欺欺人……
人人都道,言王府的“秋夫人”,是個命好的,勾欄院裏飛出來的鍍金鳳凰,成了言王府的後院女主人,雖名分不大好聽,所受的寵愛、掌控的權利卻是半分不少。
可……她們自個兒院裏的人卻清楚,王爺啊……從來不在夫人屋裏過夜。
唯有一次,是真的宿在夫人屋裏的,她們幾個下人都高興著呢,可早晨進去伺候的時候,才發現,王爺已經離開了,而夫人臉埋在掌心,無聲落淚,臥榻之下,擺著一床新的褥子——王爺昨日,打了地鋪。
那一晚,是夫人舔著臉求來的,哭訴了好半宿,便迎來了這樣的……一夜。
之後,夫人再也不曾求過什麽,而王爺,隔三差五來院中一次,給那些個“嚼舌根子”的外人一些郎情妾意的假象,實際上……不過是宿在廂房裏罷了。
她們做這些下人的,實在看不懂,明明大小姐都出生了,明明王爺都進宮跪著求陛下給一個“平妻”的名分了,為什麽……之後便連夫人的塌,不願睡。
怕是,這應是西秦有史以來,第一個打地鋪的王爺。
“夫人……”
為什麽……這個問題,纏繞在心頭已經許多年,可終究問不出口,主子們的事情,她們下人看在眼裏,卻也隻能急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