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小木屋

  奉天府尹這官兒不好做。


  作為隆陽城的父母官,需要熟知其中的人脈關係,需要時刻明白,遇到哪些人,自個兒可以去做對方父母,而麵對哪些人,對方可以做自己父母。


  當然,也有踢了鐵板的時候。實際上很可能路邊遇到一個不起眼的,都是他的“父母”,譬如——那位言家二小姐。


  自從那件事之後,奉天府尹就惴惴不安著,他別旁人更早知道那位金尊玉貴的爺羽翼下護著的那位小姐是誰,也因此,之後的許多次,他要麽遠遠見著瑞王爺就繞道走,若是實在繞不開,囫圇打了個招呼低身趕緊溜。


  所幸,那位實際上並不是特別不好說話的主,自己也有驚無險地過了。


  更沒有想到的是,這陣子那位爺丟過來兩個人,說是盜匪,甚至連盜匪窩點都已經審出來了,就這麽一並而交到了奉天府尹的手裏,也就將這功一並兒送來了。


  沒幾天,隆陽城裏大大小小的官員都知道最近奉天府尹意氣風發,一舉拿下了個在隆陽城外時常騷擾百姓的盜匪窩點,陛下龍心大悅,一下子賞賜了許多金銀財帛,奉天府尹走路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聽說這陣子又傳出數月之前新添的一方小妾有了身孕,自是雙喜臨門,人逢喜事精神爽。


  又恰逢臨近年節,也沒什麽公事,府尹懷裏揣著他那一方小壺,歪著腦袋剔著牙,美滋滋地曬著太陽,隻是曬著曬著,突然又想起那窩盜匪,不由得感慨,這盜匪窩點實在有些寒磣,算來算去數十人,剿匪剿匪什麽油水都沒剿到,這就算了,這麽一窩不起眼的小匪,非弄得聲勢浩大,叫什麽……千刹門。


  偏生他聽說的時候,以為是個什麽燙手山芋,帶了近百人浩浩蕩蕩去的……


  嘖。也是流年不利,就這麽撞那尊祖宗手裏了。


  感慨完,眯著眼繼續曬太陽,想著小妾肚子裏的,指不定又是個大胖小子,眯著眼嘿嘿笑了。


  ……


  而在距離隆陽城很遠的某個雪山腳下。


  綿延皚皚白雪一望無際,這裏的冬季格外漫長,小半年的時間都是漫無邊際的冰雪世界,惡劣的氣候條件令這裏鮮有人跡。


  而在山腳下一處不起眼的鬆樹林之後,是一處不起眼的木屋。


  偶有進山的獵戶或者迷了路的旅人,總能在這裏歇一晚再走,裏頭一般都會有些幹糧,一兩根蠟燭,算是冰雪世界裏唯一的一點暖意。


  有些人會食用這裏的幹糧,也有些準備充足的過路人會留下一些。


  這樣的木屋,在環境惡劣的森林或者荒漠裏,也是時有。他們來了,又走了,而於這茫茫白雪浩渺間,似乎從未來過,至於是否真的離開,也並無人知曉。


  今日。


  有個身背長劍的江湖人,一路行來,住進了這間小木屋。


  那劍有些不同,比之尋常的劍更寬、更厚,沒有劍刃,看起來鈍得很,通體黑色,像一塊醜陋的鐵板。


  他進了木屋,用了一些自己帶著的幹糧,天色便暗沉沉的了,他看了眼桌上的蠟燭,起身找火柴,順手將盾劍擺在了床板上,床上鋪著被褥,奇怪的是很幹淨,再看這屋中擺設,大多也是纖塵不染。


  想來,這裏剛剛路過了一個愛幹淨的旅人,走之前將這裏打掃幹淨了。


  火柴就在一旁櫃子上,他拿了準備點蠟燭,突然似有所感地看向床上被褥——他遊走大陸,這樣的木屋並非第一次遇見,唯獨這一次,幹淨的有些過分,就連床上被褥,都像是剛洗幹淨沒多久的。


  他若有所思地彎腰摸了摸那被褥,還是絲綢緞麵……絲綢順滑,指尖微涼。


  有些粗狂的眉眼微蹙,他又摸了摸那被褥,掀開看了看,指尖下意識敲了敲床板,突然動作一滯——聲音不對!

  他一把掀開被褥,卻沒看見什麽,平整的一塊木板,沒有拉扣、沒有暗格,又不死心敲了敲,還是覺得自己沒有聽錯,這下麵……就是空的!

  他起身,滿屋子轉了一圈,還是沒有發現什麽可以作為機關的擺設,又轉到了已經被掀開的床板前……


  月色沉沉。


  長久無人居住的屋子冰冷異常,唯一的暖意就在那撮小小的火苗上。


  燭火從背後照過來,床榻上一個暗色的影子,他看著自己的影子,低頭思索著,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將綁在靴子上的匕首抽出來,匕首鋒利,和盾劍完全不同的材質,閃著銀色的寒芒。


  他彎腰,沿著床板的外緣一點點用匕首撬開,果然,哢嚓一聲,木板之下,還有一塊床板,而那塊床板中間,赫然就是一道暗門。


  暗門拉開,裏麵黑咕隆咚什麽都瞧不見,隻知道是一條狹長黑暗的甬道。


  他回頭看了看那蠟燭,最後還是沒有帶上,抹黑下了甬道,用將暗門關上,才順著那甬道一路向下。


  空氣裏,都是陰冷潮濕的黴味,腳底有些濕滑,無法視物的世界裏,他隻能憑感官往前走,一手握著黑色盾劍,一手小心護著身前,甬道狹窄,他卻不敢碰觸牆壁生怕附有暗器。


  就這樣,約莫走了半盞茶的功夫,地勢才漸漸平坦,他的心卻已經吊了起來——前麵,應該就是這個地下甬道以及地麵上那個木屋的秘密了。


  密閉的黑暗空間裏,似乎隻剩下了自己愈發大聲的心跳聲。


  卻有聲音,若有似無地不遠處飄來,因著距離,聽不清晰。


  他目不能視物,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連方向都辨不清,隻能用腳勉強丈量著麵前的道路,順著那甬道拐了個彎,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右邊地上有一道微茫的光線——是門。


  說話聲就是那裏傳出來的。


  氣味愈發渾濁,黴味、腥味,稀奇古怪的味道,他的心已經高高提起,連呼吸都斂著,正要提步走過去,頭上卻遭重重一擊,瞬間綿軟無力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最後的知覺裏,是一聲陰冷入骨的譏笑,“嗬。”


  那涼意,仿若地底之下緩緩探出的利爪抓住了腳踝,一路涼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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