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萬年前
“什麽破祖訓，讓我在那凍死人的地方看門，想得美，我才不幹。”
此時，春光正好，綠草如茵，通往祈天宗接引台的路上，一個少年正手持藤條，邊走邊小聲嘀咕。
他手臂輕揮，揚起小路兩旁古樹的樹葉洋洋灑灑的飄落一地，真是怎麽看怎麽欠揍。
但此時的少年，心情看起來並不美妙，因為他剛剛偷聽到父親與族老的談話，說是待他修為有成之後，就讓他去看大門。
看大門也就算了，反正他每天無所事事，看大門怎麽說也算個活計，還能給自己找點事做，也沒什麽不好。
可自家那大門是個什麽樣子，那是好人能去的地方嗎？
其中的情形，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那裏不僅冷得要命，而且常年無人，除了冰雪就是石頭，好人待在那都能待瘋，何況是他，讓他常年在那裏，想想他就渾身顫抖。
別說是常年駐守，就是在那待一個時辰，他也待不下去，到時候他就是不死也會發瘋。
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他想偷偷跑出去玩，剛穿過禁製，就被凍成冰棍兒丟了回來，那冰冷刺骨的感覺，衝擊靈魂般的寒冷，現在回想起來，他還心有餘悸。
當然雖說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曾經的他。
憑著他的修為，在自家大門口待個百八十年的根本不成問題，隻是那少時的心理陰影還在，他實在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兒。
剛才要不是一口氣憋著，他過都不想過來。
可現在既出過來了，他也絕不會輕易回去。
“我還沒有見到外麵的世界，就這麽一輩子被軟禁在那荒無人煙的破地方，我可不幹。”
此時少年語氣憤然，心中叛逆，似乎很為家中人的無禮安排而生氣。
然而他那雙靈動狡猾的雙眼，已經出賣了他。
不想看門不過是個借口，找機會出來才是他的目的。
“早就想離家出走，隻是被看得太嚴，此時那些管著他的人去議事了，現在不跑更待何時。”
說完那少年，加快速度，很快就不見了身影。
隻是那少年不知道的是，此時在離他不遠的一座山峰之上，一對夫妻，正跳目遠望。
他們見自家臭小子連離家出走都做得這麽高調，實在又可氣又好笑。
“夫君，咱們家的臭小子，到現在還如此孩子氣，將來怎堪大任？”
旁邊聽自家夫人抱怨的男人，也跟著搖了搖頭，他寵溺的看了看已經跑不見人影的兒子，然後轉過頭對夫人說：
“就是因為如此，我們才放他出去曆練，否則將來這接天峰峰主的位置，我怎會放心讓他接替。”
“可是現在，他頭回離家，我也不放心，若是遇到什麽危險……”
“夫人，他是路家的孩子，該他承擔的責任，他躲不過去的，現在讓他受些挫折，總比將來丟了性命要強。”
“哎！可是……”
“好啦，回去吧，兒孫自有兒孫福，他遲早是要離我們而去的，我們陪不了她多久，讓他多些曆練也是為了他好。”
“那好吧……”
婦人未盡的話語隻能咽了下去，她沒有別的辦法，隻能不舍的被身旁的男人攬著，一步一回頭的離去。
小路上
少年昂這頭，正在為自己的光榮事跡洋洋得意，他邊走還邊哼著歌，心情很是愉快。
卻不想，突然就樂極生悲。
“哎呦！什麽東西？”
少年捂著額頭，抬頭往前看，才發現自己竟然幹了件蠢事。
原來，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偏離了主路，走進樹林身處，離出宗的路很遠了。
此時，他由於過於興奮，沒注意方向，更沒看前麵的路，一頭撞在了大樹上。
樹幹很粗，他跑得太快，在撞倒後不自覺的向後倒退了好幾步。
樹葉沙沙作響，一片樹葉落在他的頭上，似是在嘲笑他愚蠢的行為。
少年一陣臉紅，他摸著被撞紅的額頭，轉身就想離開這令人尷尬的地方。
卻不防，因為它的一撞，影響到的不止他一個人。
正在此時，從這高聳入雲的參天古樹上，掉下來一個人。
那人剛才似乎正在樹上睡覺，被少年一撞，失去平衡，才不得不掉落。
那少年聽到動靜，再次抬頭，頓時目瞪口呆。
隻見那掉下來的人，緊閉雙眼，衣袂翩翩，即使處在這種境地，也未見他麵容有絲毫驚慌，風吹落葉，與他的發絲混在一起，遮住他的絕世容顏，端的風華無雙，令人見之難忘。
隻是，這少年似乎並不是個能夠欣賞這一美景的人。
他不僅不覺得這景色的美好，反而覺得那人是個奇葩。
這不得不說，他的腦回路也是異於常人。
“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都從樹上掉下來了，還沒醒呢！這不是要落地，這是要上天呢！”
少年的抱怨，並不能掩蓋他所犯下的錯誤。
他說是這樣說，總不能真的讓人掉到地上，畢竟是自己的問題，他怎麽也不可能讓人受傷。
此刻，他已經忘記，他現在呆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有普通人，而他所做的事也完全是多此一舉。
隻見他飛身將人接住，落地，讓其靠在樹下，這一連串動作一氣嗬成，他自己都為自己驕傲。
少年抱臂有些得意，然後瞬間清醒，察覺到自己似乎又犯了蠢。
他看了那人半天，也沒見他睜開眼睛。
“莫非，他真的出了什麽事兒？”
少年想罷，俯身，單膝蹲在那人麵前。
正在此時，那熟睡的人突然睜開一雙如水的雙眸，他眼中不帶一絲感情，清澈而無波瀾，卻讓人記憶深刻。
微風徐徐，落葉紛紛，此時的他們並不知道，他們如此偶然的一次相遇，卻同時改變兩個人的命運。
他們是幸運的，因為他們的相遇，在他們彼此不再漫長的生命中，出現了一種名叫陪伴的東西。
他們是不幸的，因為當失去曾經擁有過的美好，那種刻骨銘心的傷痛，並不比死亡來得更好。
但他們並不知道。
而此時這幅美麗的畫卷，也隻在片刻，而它在不久的將來，將隻存在一個人的心中。
而另一個人，將不再記得，這次相遇，當是自己生命中的一次偶然，發生了，過去了，了無痕跡。
雨殤
作為焚天樓的器靈，他已孤寂了萬萬年，自小生活在祈天宗的他，每天不斷變化出各種不同的樣子，存在宗門的各個角落，等待它的有緣人。
當然如果沒遇到那個少年，這樣的日子，他還將繼續下去，千年萬年。
“雨殤，雨殤，你跟我下山吧，山下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
“雨殤，雨殤，你一天到晚在宗門裏待著，沒有人和你說話，你難道不寂寞嗎？”
“……”
“雨殤，雨殤，你什麽時候能開口跟我說說話？一天到晚都不說話，虧你能忍得住。”
“……”
“雨殤，雨殤，這幾年我又闖秘境，又結交好友，過得真是開心。”
“……”
“雨殤，雨殤，你到底是不是人？你這冷冰冰的樣子，沒有女孩子會喜歡的。”
“……”
“雨殤，雨殤，若你是女子該有多好，我定然把你娶回家讓我的老爹老娘高興高興。”
“……”
“雨殤，雨殤，我這次回去被我娘揪著耳朵，好一頓罵，她說要是我再受傷，就不讓我出去。”
“……”
“雨殤，雨殤，我不明白，人難道都如此貪婪，他們怎麽可以為了就一點點利益就出賣他人。”
“……”
“雨殤，雨殤，我離原來的自己越來越遠了。”
“……”
“雨殤，雨殤，這次出去，我會很久才回來，我一定要找會曾經的自己。”
“……”
“雨殤，雨殤，我回來了，我好像又看到了希望，我愛上了一個人。”
“……”
“雨殤，雨殤，她背叛了我，她想要我的命，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
“雨殤，雨殤，天上明明太陽那麽大，為什麽我感到有雨水滴在我的臉上。”
“……”
“雨殤，雨殤，我好累，我想回家了。”
“好，我帶你回家。”
夕陽西下，一位風華絕代的男子，正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青年，漸漸遠去。
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漸漸的，那影子變了，那容貌無雙男子變成了一位清麗脫俗的女子。
隻是這樣的景象，沒有人再能夠看到。
祈山，梧桐樹下
“孩子，你決定了嗎？”
“是的。”
“你要知道，這個決定一旦做出，你麵臨的將什麽。”
“我知道，可是……”
“我不後悔。”
“散盡一身修為，隻為了一個心中不曾有你的人，可值得？”
“值得。”
五千年後
祈山，雷劫降臨，此刻天色暗沉，風雨交加。
身後是永遠站在他身後的至親，而他的身邊……
即將飛升的中年男子眼中閃現出一段深埋在歲月中的遺憾，但隨後，他神色清明，此時他已經學會了釋然。
而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年，在他失去一段感情同時，他也同樣收獲了一段感情。
遠處一座沒有器靈的焚天樓，漸漸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