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實情
楊瓊此刻有如一具安靜的玩偶,靜靜躺在被褥間,身下的床單已經一連換了幾次,然而,緩緩滲出的血水卻仿佛無休無止一般。也許在昏迷之中,他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痛苦,隻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行將就木。沈碧秋坐在床邊,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楊瓊的臉頰,指尖所觸及的肌膚幾乎沒有一絲溫度,隨之而來的一股巨大的恐懼讓他深深感到戰栗:
自己就要永遠地失去楊瓊了嗎?
舊事朦朧,當年種種不斷在沈碧秋腦海中翻滾著,他想起燕京城的點點滴滴,少年時的楊瓊真爛漫,待他更是情深意重。隻是,昔日那個純潔無邪的少年郎早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即使此刻他用非常的手段將楊瓊生生拽回到十餘年前的心智,卻依舊不過是海市蜃樓,猶如鏡中之花、水中之月罷了。
唯恐黃粱夢醒時,海碧水空惆悵。
沈碧秋以手扶額,隻感到胸口一陣陣窒息般的痛。他顫抖著握住楊瓊的手,喃喃道:“子修,子修你快點醒過來吧子修”話間,他已俯下身,將頭靠在楊瓊的胸口,仿佛很多年前在燕京城中那些尋常的夜晚,夜涼如水,他與楊瓊相與枕藉,情意纏綿。然而,流光易老,而他,永遠像是在圍城之中奔命,想得到的永遠得不到,曾今擁有的亦從指縫間悄然流逝。
他聽到自楊瓊的胸膛裏傳來心跳之聲,恍惚間,恰似這世間最美妙的聲音。“子修子修”他一聲又一聲呼喚著楊瓊的名字,喃喃道,“子修你為什麽會是楊真真和歐陽長雄的兒子子修楊真真與我仇深似海我”他抬起頭來,眼中通紅,怔怔地看著昏迷不醒的楊瓊,一字一頓地道,“國仇家恨,如何能忘?你與我,既是愛侶,亦是仇人,是你我命該如此麽?”
他將手覆在楊瓊微微墳起的腹上,臉上浮現出一絲怪誕的笑來:“我真的很想讓楊真真看看你此刻的模樣。子修啊,你是她的愛子,她親自將你撫育長大,而我偏偏要將她所珍愛的,都一一毀去。她的江山,她的兒子,她所有珍視的一切”沈碧秋握緊了拳,“僅僅是死怎麽夠呢?如何能償還她欠下的血債?子修,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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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有餘推著江尋急急忙忙趕來,進門便見沈碧秋頹然地坐在床邊,神情倦態。他走上前拱了拱手,沈碧秋抬起頭,啞聲道:“他的血還未止住。”
江有餘道:“我已經用了大還丹,本不應如此啊。”他回頭看了看坐在輪椅之上的江尋,“家兄傳承了家父的全部絕學,在安胎保胎之術上,無人能出其右者。還請家兄來施針吧。”
江尋坐著不住冷笑:“江望,‘家父’與‘家兄’也是你這等畜生能稱呼的麽?我以為你早就無父無母了,原來你竟然還記得自己是冷月山莊的後人,真是可笑啊。”
江有餘咬牙道:“大哥,今時今日,你還逞甚麽口舌之快?莫要忘了你眼下的處境。”
江尋冷哼了一聲,再不多言,任由江有餘推著他來到楊瓊的身邊。江尋的手指一搭到楊瓊的脈搏,便迭聲道:“畜生!真是畜生啊!”他睜著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冷笑不止,“就算是婦人妊娠未滿三月,也不可輕易行房。他體內本就沒有胞宮,隻靠腹腔之上的一脈與胎兒相連,如今幾近血崩,幸而這胎兒命大,還有一線生機,否則胎死腹中,必定一屍兩命。”
沈碧秋拱了拱手,道:“還望先生能妙手回春,在下感激不盡。”
江尋聽了他的聲音就覺得厭惡,冷冷道:“何公子太客氣了。你真是下第一等的演技,如此深藏不露,將人玩弄於股掌之中,老夫擔不起你的謝意。”
沈碧秋一愣,便知道江尋目不能視,僅憑聲音辨人,隻怕是將他錯認成了何晏之。他心中一動,也不點破,隻是學著何晏之的口吻,微微一笑,順水推舟道:“先生如今在何某的手中,隻怕是由不得自己了。先生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明珠姑娘考慮呀。”
“你”江尋不出話來,咬著牙,悶悶不語。
沈碧秋又道:“假若先生不能保住皇長子腹中的胎兒,隻怕何某也保不住明珠姑娘的性命了。”他低低一笑,“大院君的命令,何某不能違背啊。”
江尋低聲道:“明珠人在何處?我要見她。”
沈碧秋道:“隻要皇長子能平安生下腹中胎兒,何某自然讓先生父女團聚。”
江有餘看了沈碧秋一眼,微微使了一個眼色。江尋歎了一口氣,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姓何的,但願你能信守承諾。”他又道,“皇長子如今的狀況很不妙,單單施針是無法了,還需每日用藥。藥方每日要變,必須由我親自熬好嚐過方可。”
江有餘皺起了眉頭,猶豫道:“可是”
沈碧秋打斷了他的話:“無妨。你每日在旁看著你兄長用藥便是。”他又拱了拱手,“一切便遵照先生吩咐的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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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兩個多時辰,待楊瓊終於止了血,沈碧秋便命人先將江尋送了下去。江有餘亦步亦趨地隨著沈碧秋轉到外堂,一邊低聲道:“大公子,依江尋的為人,不可能如此輕易就範,屬下總有些擔心,還請大公子謹慎為妙。”
沈碧秋笑道:“你是怕江尋尋機逃跑嗎?”
江有餘道:“江明珠在我們手上,他一定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大公子方才答應他們父女見麵,卻是不妥。”
沈碧秋擺了擺手:“權宜之策罷了。”他看了眼江有餘,“隻可惜江先生無法保住楊瓊腹中的胎兒,否則我又何須冒險請江尋醫治呢?你大哥不愧是金針聖手,到救人治病果真是高了你一籌啊。”
江有餘的臉色微微一變:“是屬下無能。”他又道,“隻是楊瓊的妊娠非比尋常,屬下覺得,就算是我大哥,也未必能保他平安生產。還請大公子心中有所準備。”
沈碧秋凝眉不語,良久,道:“我絕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他負手踱著步,“子修懷著的是我的骨血。我的孩兒,必然能平安降世。”
突然間,內室門口傳來一聲脆響,是牆角邊的貢瓶倒地碎裂的聲音。沈碧秋和江有餘轉過頭循聲望去,但見楊瓊倚牆而立,麵色慘白,搖搖欲墜。
沈碧秋快步走上去扶住了他,楊瓊卻死死拽著沈碧秋的袖口,低聲道:“你們方才在甚麽?”
沈碧秋的神色微變:“你都聽到了?”
楊瓊道:“甚麽妊娠?甚麽腹中胎兒?”他按住自己微微鼓脹的腹,“這是甚麽?阿秋,你告訴我。”
沈碧秋默然無語,許久,淡淡道:“子修,我沒有騙你。”他輕歎了一聲,“你懷了孕。子修,你懷了我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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