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遁逃
那一日,何晏之與沈碧秋暗中會麵,讓沈碧秋扮成自己潛入陳州府。沈碧秋的容貌與他一般無二,竟沒有引起守衛的絲毫懷疑,輕而易舉便混了進去。沈碧秋本與他約定,待見過楊瓊後便會同他會合,讓他在紅/袖樓中等待消息。然而,何晏之等了整整一夜,卻未見沈碧秋回來,心中不由生出些許恐懼來,唯恐沈碧秋被西穀連駢識破,遭遇不測。他正焦灼不已,卻見秦玉帶了幾個侍衛匆匆折了回來。那秦玉隻道沈碧秋已經和楊瓊一起出了陳州,如今奉了沈碧秋之命,讓他速速趕去會合。
何晏之有些納悶,然而此刻街上到處都是官兵,已經容不得他細想。他隻能隨著秦玉匆匆離了陳州,一路向東行走,幾人徹夜趕路,一口氣奔出了數十裏路,待到了欽州地界,何晏之才漸漸覺出一些怪異之處來。那秦玉像是看押犯人一般看著自己,隻是不停催促自己上路,待問及沈碧秋和楊瓊時,卻又閉口不談,或是顧左右而言他。
何晏之心中的疑慮越來越甚,見秦玉帶自己隻管徑直往東南方向行進,幾日下來,便漸漸明白自己大約是落入了圈套之中。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仍然不敢相信是沈碧秋在暗中操控著一切。他寧願相信是秦玉別有用心,也不願相信沈碧秋那脈脈溫情,皆是出於偽裝,所謂的手足之情不過是一個笑話。他心中雖然起疑,但並未動聲色,一則秦玉人多勢眾,萬一交起手來,自己未必能占上風。二則,他對欽州不熟,即便遁逃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於是留了個心眼,悄悄開始準備伺機金蟬脫殼。
三日後,眾人終於來到錦州地界。何晏之年少之時曾隨戲班在雁蒙山一帶賣藝多時,對錦州一帶的風土人情頗為熟悉。此地多是湖泊山巒,地勢險峻,又毗鄰漠南,乃胡漢夾雜之地,卻也容易藏身。這日晌午,幾人進了錦州城內,正準備去街上找間客棧打尖。何晏之故意放慢了腳步,慢慢悠悠牽著馬走到了後麵,秦玉回過頭來道:“二公子,怎麽了?”
何晏之笑了笑:“這馬兒想必是有些累了,走不動了呢。”話間,他用夾著鋼針的右手照著馬屁股一拍,那馬兒受到了驚嚇,立起前蹄便嘶鳴起來。此刻日在當中,街上有不少行人,皆是嚇得四散而逃。何晏之佯裝拉不住那馬,一放手,驚馬撒開四蹄狂奔而去。何晏之一邊喊道:“哎呀,我的馬兒!”一邊順手牽過身邊那侍衛手中的韁繩,翻身上了那侍衛的馬,朝著驚馬的方向追去。
事出突然,眾人一時有些發懵。幾個侍衛紛紛看向秦玉,秦玉心裏發急,厲聲道:“還愣著作甚?快追啊!”
侍衛們道:“秦大人,咱們是追人還是追馬?”
秦玉策馬追去,一邊道:“廢話!當然是追人!快去攔住他!”
何晏之伏在馬背上,策馬狂奔,秦玉率著眾人在後麵窮追不舍。何晏之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懸在嗓子眼,眼看著秦玉諸人快追了上來,便突然右折來到了錦州城東的玉帶河畔。玉帶河聯通瀾江,順水而下可到雁蒙山北。何晏之毫不猶豫棄了馬匹,縱身遁入河底。他自幼水性便好,在水下潛一夜也無大礙,最主要的是,他對少年時亦常常在玉帶河一帶潛水嬉戲,還依稀記著水路。
何晏之在水下摸索著往前遊去。玉帶河依著山勢而走,水底多暗礁險阻,迂回婉轉,何晏之專走險路,一直往上遊而去,待他浮出水麵,色已經轉暗了。他伏在水上朝四下張望,沒見到秦玉的影子,這才舒了一口氣,於是登了岸,想趁色未黑前進城去,找間驛站歇身。然而,他好不容易來到錦州北麵的雁東府,卻發現城門口正站著秦玉手下的一個侍衛,領著一班當地的衙差逐個兒檢查過往的行人。
原來,秦玉弄丟了何晏之,深知大事不妙,難以交差,便遣幾個侍衛到附近縣城門口守著,自己則即刻折回陳州向沈碧秋複命去了。秦玉這次帶來的幾個侍衛皆是出自岷王手下的影子營,個個都有腰牌在手,地方那些守門的衙役見了,無不俯首聽命,一時間,何晏之的境遇竟如“逃犯”一般了。
何晏之無法,隻能掉頭往密林深處走去。他這回從水路逃脫,渾身上下都已濕透,晚上的山風帶著鹹濕之氣,直吹得他瑟瑟發抖。何晏之無處安身,隻能硬著頭皮在山野間行走,心中盼著能快些找到一處安身之所,捱過這個晚上,明再作打算。他整整一水米未進,此刻饑腸轆轆,困乏不已。一路奔波又牽動了他的舊傷,那斷指的殘樁處一陣陣錐心疼痛。
也許是上蒼眷顧,當他大約走了兩個時辰光景時,終於發現了半山腰一處廢棄的廟宇。雖然斷壁殘垣,破敗不堪,總算能遮風避雨,稍作安身。荒山野嶺找不到生火的工具,何晏之隻能撿了些稻草鋪在殘破的神像後麵,再將身上濕透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了下來,掛在供台邊上,然後擁著已經快漚幹的外衫躺了下來。
此刻,他渾身發軟,隻覺得頭痛欲裂,四肢百骸都發著酸。何晏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觸手處滾燙無比,不由歎了口氣,果然大病初愈的身體禁不起這般折騰,這一奔波下來,竟發起燒來了。山風越來越緊,遠處傳來鴟鴞的哀號,一聲一聲,聽了人心中發毛,何晏之昏昏沉沉地躺著,迷迷糊糊中,幾日來發生的事卻一件件在腦海中翻騰著。
他想到楊瓊,想到沈碧秋,想到西穀連駢,腦子裏亂成一團,短短數日間,已經翻地覆。如今他隻想著能夠立刻趕回陳州。他不知道楊瓊現在身在何處,是否是和沈碧秋在一起……他要去當麵質問沈碧秋……假若一切都是沈碧秋布下的局,他將如何再麵對楊瓊?想起楊瓊,他的心便一陣一陣抽搐般地疼痛。楊瓊還會相信自己嗎?還是已經將他視若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