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監獄風雲（1）

  這天下午，木子楓再一次到教學樓三層初二一班的教室裏上課，轉眼間，他來嘉豪中學已一月有餘，但剛入秋的成都天氣絲毫沒有轉冷的意思。


  此時講台上的馬老師正在吐沫橫飛地講著物理，木子楓並不喜歡這門課，但對物理老師兼二班的班主任“老馬”評價尚可，他為人和善，對同學總是寬容放縱。


  在木子楓看來，“老馬”的授課水平一般，再加上無心學習物理，致使多年後物理是他最頭疼的一門課程之一。


  直到後來他也無法弄清當年自己的初中物理中考怎樣就考了近滿分的成績。


  他望著窗外，仿佛和教室裏的壓抑無趣相反，一切自由和美好都在這不鏽鋼包著的玻璃窗外。


  教學樓外正好是學校的花壇和背後的學校大操場。從他的位置向外眺望，一切皆可盡收眼底。


  木子楓甚至清楚的看到有班級此刻正在上體育課，課上了剛10分鍾，他們還做作各種準備運動。


  秋高氣爽，陽光溫柔地灑下來，每一個人都在沉浸在這片刻安寧中。


  “你們他媽的還還不還錢？！”


  “這麽大個學校，連這點錢也沒有，都是些騙子！”


  “操，賺點錢都被黃禾騙走了！”


  “今天死活你們他媽的也得讓那個黃禾那個王八蛋出來給個交代！不給錢，老子砸爛你個破學校，信不信？！”


  一陣吵鬧辱罵打破了這個校園原有的寧靜氛圍。


  學生們都開始小聲的交頭接耳，好奇又緊張。


  馬老師麵部劃過一絲扭曲，但片刻他就恢複了平靜：“上課，上課，你們都幹什麽？”


  他還沒說完這句話，隻聽“哐啷！”一聲巨響，是樓下厚重的玻璃被敲碎的聲音。


  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又聽見“哐啷，哐啷，哐啷！”連續的三聲巨響。伴隨著喊叫聲，腳步聲，摔砸聲，木子楓似乎明白了此刻樓下正在發生什麽。


  馬老師迅速走下講台，跑出了一班的大門，好像是往教師辦公室的方向奔去了。


  “子楓，以前也有人來鬧過，好像是學校董事長欠他們錢。”玉虎小聲地對木子楓說。


  後來，木子楓才從玉虎這個“江湖百曉生”處得知這個學校董事長的情況。


  黃禾，台灣商人，當時的準確身份是一名“空手道投資商”。木子楓以前聽爸爸在酒後對他說過什麽叫作“空手道”。


  “子楓，你看現在賺錢多容易。你先投資一個項目，再用這個項目向銀行抵押貸款，貸款拿到再做別的更大的項目，再貸款，越貸越多，最後就拿錢跑路咯。要不是老子是個好人，不想幹這些缺德事兒，也早他媽就發了。”


  雖然當時在爸爸說這番醉話的時候，木子楓的狀態是將信將疑，似懂非懂，但當他聯係上此刻正在發生的一切，讓他嚴重懷疑他們學校的董事長就是在玩“空手道”被人抓住了。


  用現在的眼光評價當時的黃禾，屬實算不上什麽高明的騙子，但用當時人們的眼界來評價這個騙子，那絕對是高人一等的超級騙術。


  他不僅把“空手道”和巴結“上層”玩得風生水起，還用得來的款項投資房地產（就是前文校區旁邊那片爛尾別墅），投資學校，這樣不僅能拿到貸款，還收了房款，收了學費，用來做更大的騙局。


  當然，按照這樣騙局的套路，黃禾並沒有想兌現當初給銀行，房主們，學生家長們的任何承諾。


  他的房子蓋到一半，就讓買家支付了全款，但若想交房入住，很抱歉，不是遙遙無期，是交房根本沒有在這個騙子的計劃中。


  他想要騙的，不過是用爛尾樓和學校繼續套取更多貸款，再加上一次性騙取的賣房款和學費而已。


  很顯然，有能力購買他爛尾別墅的房主們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也不是“省油的燈”，在交房日期被一拖再拖後，他們也意識到有上當受騙的可能，於是集結在一起“討個公道”，要求退還房款。


  他們個個財大氣粗，趾高氣揚，好歹也屬“上層階級”，錢款到還其次，如此大辱是萬萬不肯受的。


  黃禾既然能玩，敢玩這樣的“瓷器活”，必然有自己獨家的“金剛鑽”。


  他一看眼下房子的騙局要東窗事發，趕緊腳底抹油，溜到祖國寶島去了。


  就這樣，房主們一次次堵他，皆是一無所獲，於是這些“上層階級”想起了隔壁同樣是黃禾投資的學校。


  其實，學校和爛尾樓一樣，同屬黃禾的“詐騙工具”，因為學費和房費一樣都是“先交後得”的，黃禾要的就是這樣的時間差，好讓他有更多作案時間去騙取資金。


  學校員工就更加悲慘，辛勤勞動，為祖國花朵們任勞任怨，卻發現學校賬目已是空空如也，發不出一分錢工資。很多教職員工入不敷出，隻得默默離職，另謀生路。


  回到事發當時的嘉豪私立學校，爛尾樓的房主們一擁而入，衝進學校教學樓一樓的辦公室中堵住了校長和其他學校領導。


  學校領導們自是好言相勸並實言相告，但房主們並不打算理智地聽取這些同為無辜人的勸導。


  他們想要的，是用學校賬上的錢給他們的爛尾樓買單，把已經收繳的房款退還。


  可能最後發現學校也是財政緊張，為了把事情搞大，為了給學校更大的壓力，更為了泄私憤，他們動用了暴力。


  這場暴亂畢竟是為了錢，但黃禾這個主角不在，也隻能不了了之。


  學校為了保護學生決定采取一些措施，合班上課。


  就是如此，同樣收到一些風聲的學生家長卻滿不在乎，他們大都是商人，官員，孩子可以由學校托管就是他們一直以來最看重的。


  至於，學校穩不穩定，教學質量高不高，不過是個添頭。


  他們隻是在每一個飯局別人提起孩子的時候告訴在座的所有賓客，他們的孩子在私利貴族學校裏接受高級教育罷了。


  再說事發時的學生們還年幼，隻顧自己看熱鬧，事情的前因後果也是略知皮毛，並不明白其所以然，所以個個似打了雞血一樣興奮不已。


  木子楓不知道的是，他的學校生活也將因此受到很大影響。


  還是一個下午，孟老師突然宣布現有的初二一班和二班合在一起，統一稱作一班。木子楓也被臨時換了宿舍，不得已離開了他的第一個朋友，玉虎。


  新宿舍有四個人，黑娃，小莫，曉宇，木子楓。


  在這其中，除了木子楓，其他三人都是以前二班的，也同是四川甘孜州商人們的孩子。


  這個新集體開始融合的很美好，他們三個人很好奇作為一個北京人的生活是怎樣的，木子楓也被捧得飄飄然，經常大放厥詞，還肆意口頭戲謔黑娃和小莫。


  終於一天午休回宿舍，黑娃，小莫和另一個叫吳正的二班同學圍住了木子楓。


  他們先是對他進行了審判，說他不該給黑娃和小莫起外號。然後猛然用被子蒙住木子楓，動手教訓了他一番。


  後來黑娃告訴他，蒙上被子主要是為了給木子楓上一課，但不想讓他看見是誰在出手，以免以後生私仇。


  其實木子楓並不傻，他知道自己對黑娃和小莫很過分，平時仗著自己從北京來就故意擺出一副少爺的樣子，他們看不慣他有些時日了。可是這個吳正卻很莫名其妙地插一杠子，讓他很意外。


  這人來路不詳，不是成都本地人，和誰也不是同鄉，卻和宿舍其他三人玩的不錯。


  在蒙上被子一刻，黑暗籠罩的時候，木子楓很明顯的感覺到第一個人在他的頭上踢了一腳，後麵又有兩個人打了他幾下，那一腳很重，他似乎和這個人有仇，另外那幾拳綿軟無力，似乎就是過個場麵。


  整個過程不過30秒鍾，就聽到黑娃的聲音說：“都是兄弟，算了，算了。”


  事後，黑娃和小莫等吳正走後對木子楓說：“我們和你也沒有仇，但你也不能總是叫我‘黑鬼’，叫小莫‘啞巴’啊。曉宇這兩天請假回家了，我們就把這件事和吳正說了，他說雖然都是兄弟但也得給你點教訓。”


  木子楓突然明白了，剛才那一狠腳正是吳正踹的，心裏生了暗氣，但對這兩兄弟來說，畢竟是自己做錯事在先，於是他道了歉也表示不會傷和氣，此事罷了。


  木子楓被揍後，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他又被吳凡給盯上了。這個吳凡本是木子楓原一班的同學，外號“超哥”，平時就喜歡欺負同學。


  據玉虎說他打架有一手而且和二班很多人也玩的很熟絡。


  吳凡一天吃過午飯找到木子楓對他說：“木子楓，最近手頭緊，借我點錢。”


  當然，木子楓知道這個“借”字用得好，因為是根本不打算還的“借”。


  不像成人世界裏的抹不開情麵和死皮賴臉，孩童世界裏的“借”就是這麽直白，這麽理直氣壯。


  木子楓想了想，“借”是肯定得“借”，但是“借”多少合適呢？如果“借”的多了，說明自己手上的確如傳說般有錢，但如果“借”的少了，他不但不幹，還會說自己瞧不起他。


  “這個大傻逼”木子楓心裏暗罵道。


  “超哥，最近我爸沒給我打錢，就剩200了，都給你了，不著急還啊。”超哥得了錢，像極了狗得了骨頭，自然心滿意足離開了。


  木子楓本不太在乎這200塊錢，相比其他同學手頭上的錢他還是很富裕的。


  可能是爸爸的價值觀“有錢就是過得好”，他爸爸平均每周都會到銀行打給木子楓500塊錢。按照2000年月入2000元的工資水平計算，木子楓在當年就已經實現了小康生活。


  他平時在學校消費也是極盡鋪張浪費之能事。一次性買三瓶可樂，自己隻喝一瓶，剩下兩瓶隨意立在學校的某個角落，誰撿到歸誰。


  木子楓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很變態，但還遠沒有日本氰化物可樂投毒案的壞人變態。壞人可樂投毒是為取人性命，自己卻是做好事，報複這個把自己扔在異鄉的爸。


  那時候學校裏麵有個生意火爆的小賣部，同學們每次都會在那買些飲料，零食，方便麵之類的。


  木子楓為了搞特殊，除了上述的三瓶可樂以外，他每次吃方便麵還會買火腿腸，兩大塊脆香米巧克力等等。反正一次購物不花夠50元，他是不肯罷休的。


  有次晚上回宿舍，宿舍其他三個人神神秘秘地對木子楓說要不要出去玩點刺激的。


  此時，宿舍已經快熄燈，晚自習後宿舍樓外除了幾盞昏暗的路燈在照明外，已經倍顯黑暗，整個校園也幾乎是不見人影。


  木子楓很好奇，黑燈瞎火的他們仨想幹嘛，於是問：“去做啥子嘛？”


  “你記得上次給你吃的花卷不？”曉宇說。


  “記得。”木子楓想起有一個晚上氣喘籲籲的三個人發給他兩個花卷，但並不可口。


  “那就是我們從食堂搞來的”黑娃得意地說。


  “今天還去，這次你也要去，你負責放哨。”曉宇又說。


  於是四個人趕緊下樓，向無人的深夜食堂進發。


  木子楓還是迷迷糊糊，不知道要幹嘛，跟著另外三個人翻過了食堂的小柵欄門，就到了後廚。


  晚上的食堂靜悄悄，放眼望去，大廳整整齊齊的固定桌椅排列格外整齊壯觀，和白天不同，桌子上空無一物，坐無一人，可此時的木子楓卻仿佛能清晰的回憶起平時用餐時每張桌子上的每張笑臉。


  說時遲那時快，另外三人在木子楓發呆之際已經熟練的在後廚櫃子中翻找出了一大托盤饅頭，看樣子，足有二三十個。


  此時，一道手電的白光毫無征兆就從食堂外照射了進來，隱隱約約中感覺這道光的主人是一名巡邏的學校保安。


  另外三個人馬上蹲下，並用手指方向，示意木子楓趕緊就近躲藏。


  木子楓也很快反應過來，平躺在窗沿下麵的桌子上，這裏正好是外麵光照進來的死角。


  他一動不敢動，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暴露行蹤，心想：“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保安大哥似乎並沒有想很快要離開的意思，從外麵往每個窗口都掃了一遍，但在這之後他仍沒有發現有任何異樣，於是隻得繼續前行離開。


  木子楓此時心早就跳出了嗓子眼兒，喘著粗氣，心慌意亂，相當緊張。


  曉宇此時手一招，表示行動成功，讓大家及時撤離。


  四人馬上響應，從原路小柵欄門兒處翻出，躡手躡腳的捧著用衣服裹著的二十來個饅頭回了宿舍。


  宿舍白織燈燈光被打開，大亮。


  木子楓仔細端詳今晚的戰利品——二十幾個大硬饅頭。


  這二十幾個饅頭和學校的普通饅頭並無異樣，接近死麵兒，很結實，小孩兒拳頭大小，長方體，外麵還有層更硬的皮。


  他隨手挑了一個拿在手中把玩了一會，他並不餓，晚飯吃了不少，但看著其他幾個人正狼吞虎咽，自己也不好落後，就趕緊咬了一口。


  “澀澀的，沒味”這就是木子楓對這個饅頭的全部評價。這有什麽可吃的？他一點都想不通。


  “偷來的饅頭就是香！”也不知道是誰大喊到。


  “就是，就是。”同伴應聲道。


  “好吃，真好吃！”木子楓趕緊為了敷衍尬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