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惡意
夜幕降臨，在華燈初上的時刻整個城市變得更加車水馬龍，在白日烈陽之下稍顯稀疏的街道此刻變得川流不息。燈光點燃了城市的熱鬧，下班回家的上班族和正值暑期的學生都蜂擁而出，讓夜晚變得更加喧嘩。
處於十字交叉路口中心的a市世貿國際酒店在此刻更是被堵的水泄不通，各種車輛都停在了大門口，還能看見瘦瘦小小但卻扛著厚重攝像裝備的記者和攝影師，從車上下來的人有的戴著墨鏡遮遮掩掩似乎生怕被人認出，還有的大大方方和其他人打招呼，當然還有的直接從後門溜進去了。
那些在小攤販上買各種炸雞和美食的人並不知道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正在上演一場好戲，混雜著聲色犬馬的紙醉金迷，讓權力的誘惑與名利場混合到了極致，也讓八月的夜晚更加悶熱。
陸瑕站在二樓的走廊上看著樓下大廳門口的旋轉門，大廳噴泉噴出的流水在二樓似乎都能感受到迸射而出的水漬，那些水汽混合著能將人衣擺都吹起的冷氣讓所有來到此處的人都會披上一件外套。不過這也是難免的，酒店的所有工作人員都穿的是長袖長褲，再加上大門口的旋轉門幾乎是一刻不停如陀螺般旋轉，為了避免走到大門口的人感受到那種悶熱，於是鼓風機更是加大馬力，讓所有第一時間走進來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種涼爽。
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的邀請的嘉賓也都到齊了，從頭至尾陸瑕都像是個旁觀者一樣站在樓上看著下方，她看到了很多來到此處的人，其中不乏各種各樣熟悉的麵孔。像是上輩子跟著陸闕一起陷害她的人，像是那個背叛她的未婚夫，像是……
陸瑕趴在欄杆上的身體猛地一震，她幾乎是立刻就站直了身體，最近一直死氣沉沉的眸子在瞬間緊縮。
“為什麽要來這種宴會？一個暴發戶出軌還堂而皇之地把小三和私生女接回來也就算了，還弄了個如此轟轟烈烈的宴會，他老婆才去世多長時間？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才是正牌女兒呢！”
“陸家作為新起的家族我們也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更何況此次你我並不是以沈家的身份前往，私下看看就行。”
“嗬嗬，說的這麽正大光明，我知道你肯定還是因為……”
“走了。”
下麵那兩人在說什麽陸瑕如此距離自然是聽不見的，但那張臉就算是做夢她也絕對不會忘記。
【我的陸瑕……】
【你一定很痛吧？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吃這種苦了。】
如果說上輩子還有什麽是陸瑕生命中的亮光，那一定就是沈霽。在她走投無路萬念俱灰隨便打了個電話痛哭的時候是沈霽冒著暴雨將她帶到了自己家裏，給了她食物和嶄新的衣服，告訴她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
那個時候她是想要自殺的，但絕望還沒有滿溢到最後的地步，那個時候她拿出手機隨意撥了一個號碼，卻沒想到正好打給了因為高中大學都同校所以互相留了電話的沈霽。但可惜的是她最終還是沒能撐過去，在兩個月後依舊跳樓自殺，回到了從前。
其實她從前一直以為沈霽也隻是普通富商家的孩子，高中大學的沈霽都是學習成績很好並且為人開朗熱情的校園知名人物，他人緣極好而且受到了無數愛慕，和陸瑕可以說是天差地別，也因此陸瑕和他並沒有什麽交集，雖然有幾次沈霽都很熱情地出手相助，但陸瑕擔心會因此遭到更加嚴重的迫害，主動選擇了遠離。
直到最後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沈霽就是那個沈家的繼承人，因為家室太過顯赫以至於不得不隱瞞自己的身世。比起沈霽身份更讓她驚訝的應該是沈霽竟然在那個雨夜向她告白了，說自己其實一直都喜歡她，從很久之前就開始注意到她了。
可惜的是沈霽的告白注定要落空了，那個時候的陸瑕已經有了非常嚴重的心理問題，她認為自己一點也不值得被愛，並且還認為沈霽這樣說話隻是為了要陷害她，在她答應之後肯定就要到處去嘲諷她異想天開。深受被迫害妄想折磨的她一夜未睡，在第二天沈霽一出門後就直接跑了。
看著如今眉宇還稍顯青澀的沈霽陸瑕心中一時間湧上了許多複雜的情緒，她想起了從前的高中時期埋頭寫著試題的少年，他的側臉精致到無以複加，漫長的晚自習從他的筆尖流逝；有的時候她也會看到在籃球場上奔跑的沈霽，他一躍而起，身後是無數男生女生熱烈的歡呼；還有軍訓結束的晚會，說要給大家展示一下歌喉，結果一曲歌劇2唱破音導致全場哄然大笑，但台上的沈霽卻依舊笑容滿麵。那種青春四溢的活力，如今回想起來依舊是她人生中不多的美好回憶。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看到你抱著膝蓋坐在草從後麵哭，當時我就覺得你不像他們說的那個樣子。】
原來……如此。
那個時候她被各種精神疾病深深折磨，還以為沈霽這話是在嘲笑她，甚至認為沈霽一定在跟蹤自己。不過現在回想，估計就是這次宴會吧，沈霽看到了在受到陷害之後躲在花園中哭的自己。
陸瑕定定地看了許久，直到沈霽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才收回了視線。
不過那都是從前的事情了，這一次她不會再躲在花園裏哭，而沈霽和她也確實是兩條不同的分界線。從此刻開始新的篇章，隻希望他能喜歡上屬於他自己的姑娘。
沈霽確實足夠好，但他們不是一路人，而且陸瑕也沒有自戀到以為再來一次沈霽還會喜歡自己，她甚至不認為上輩子沈霽是真的喜歡她，估計就是覺得她很可憐，誤把同情當作愛情罷了，更何況她也不會再躲起來哭，不相遇自然也就不會有之後的注意。
宴會已經要開始了，她還是趕緊下去做個背景板吧。
沈霽的腳步頓了頓，他下意識地扭頭往後看去，身旁被他拽過來的好友李行雲有些好奇地也看了看後麵：“你在看什麽？”什麽都沒看到後李行雲微微挑眉：“不會吧？你難道是聞到了陸瑕的味道所以往後看？”
“你才狗鼻子。”沈霽直接反手給李行雲一個爆栗，在左右環顧確定沒有人注意到這邊後才惡狠狠地警告他：“不要在外麵提到她！”
“行行行，我也真是服了你了。”李行雲隨意地兩手撐著後腦勺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我也真是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喜歡就去追啊，有未婚夫又怎麽樣？結了婚都能離婚，你沈大少還搞不定一個綠茶男？”
“她見都沒見過我，等上了高中後再動手比較好。”沈霽搖頭：“如果她真的喜歡那個男人，我也隻能……”
“你騙鬼呢，聖誕節的時候見了人家小姑娘後就開始各種尾隨收集別人的信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把她的……”
李行雲的嘴被直接捂住，沈霽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你找死？”
陸瑕根本早就已經忘記她真正和沈霽見麵應該是平安夜的那天晚上因為太冷不想吃蘋果所以隨手將蘋果送給了一個站在路邊看起來等人的男孩，在男孩接著蘋果一臉困惑的時候她隨口說了句：“今天可是平安夜，我看你兩手空空一個人站在這裏，這個蘋果就送給你了。聖誕節快樂！”
這件事，重生後的陸瑕早就忘的一幹二淨了。
此刻的陸瑕已經站在了大廳裏，露出一臉虛偽的和善笑容做陪襯，看著陸東麵對陸闕時一臉慈愛的笑容——上輩子的她看到這種場麵的時候覺得父親被搶走了，但現在她隻感到惡心。
台下圍觀的人臉上露出或羨慕或鄙夷，還有各種輕浮的嘲笑，也有些人隻是吃著各種美食壓根看都不看一眼，還有些則是在互相攀談趁機結交人脈。重活一世陸瑕看的更加清楚，其實在乎的人根本就不多，也沒有什麽人會一直關注她，前世的她以為所有人都在嘲笑她，但實際上也就隻有那麽點而已，甚至還有很大一部分的人是同情，雖然這種同情是建立在一種“沒想到陸家大小姐也過的這麽慘，我舒服了”的感情之上。
在好不容易她這個背景板的任務結束之後陸瑕就直接離開了會場，這樣的氛圍她一秒也不想多待，之前想的各種要力壓陸闕一頭的想法在此刻也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她隻是突然覺得沒有意思，那些真的在注意他們的人看的不是她一個人的熱鬧，而是所有人的熱鬧，隻覺得陸家果然是暴發戶，他們鬧得越厲害，那些人看的就越高興。
隨意喝著酒店提供的鮮榨西瓜汁，她今天所來也就隻覺得這西瓜汁還算不錯了，因為特別喜歡她幹脆直接叫服務員給她找了一個打包盒子倒了一整杯拿著走人，就這麽邊走邊喝準備去後麵的花園散散心。
“奇怪，我今天怎麽沒看到陸瑕？”
“這種場合她不走難道還等著看陸闕怎麽表演嗎？真是笑死了，要是她在這裏估計又要潑婦一樣的大喊大叫，不如走了好。”
在轉過走廊的時候她突然聽到那邊傳來了其他的聲音，這讓陸瑕的腳步頓時停住了。
“之前就總是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不過是暴發戶的女兒罷了，家裏有幾個錢就誰都看不起……嘖嘖，現在來了一個看上去就白蓮花的姐姐，今後準沒有陸瑕她好日子。”
“不過就是一個喜歡逃學的廢物，也就一張臉能看，果然從小就會勾引人，和她媽一樣。她媽媽也真是運氣好，能攀上這麽一個暴發戶。”
“女人不都喜歡有錢人嗎？這個陸瑕也是，生活作息那麽差，也不知道和多少男人做過了。要有機會說不定我也能試試呢。”
陸瑕手下的力度猛地一緊，在遇到她母親的時候陸東根本是身無分文，要不是她母親，陸東怎麽可能有這一天？
她一步就直接走了出去。
聽到身後的響動那些人紛紛轉過了頭，那些人中不乏有上輩子各種誣陷她的人，男女都有，甚至還多了沒見過的麵孔。陸瑕捏緊了手上的杯子，她最痛恨這種無事造謠的人，眯起眼睛，她決定不再像原來那樣懦弱地離開，這些人總說她飛揚跋扈，那她就飛揚跋扈給他們看看——
“誒呀，不好意思。”
那些人看到她後有些驚訝，不過並不是陸瑕想象中的那種感情。有幾名女性直接讓出了位置，對著她露出了笑容：“我們擋路了吧？你從這邊過就好。”
陸瑕的動作停頓了。
“好漂亮！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繼承人。”
“也不知道我們剛剛說的話有沒有被他聽到，那可真是丟死人了。”
“這種男人哪裏好了？像個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同。”
“去去去，你就是嫉妒！還有人家就算是同又怎麽樣！”
看著那邊女生開始集體炮轟剛剛還一起罵她的幾個男生，陸瑕突然有種極其荒誕而可笑的感覺。她將杯子拿到嘴邊又喝了一口西瓜汁，就這麽一言不發地走掉了。
她突然就喪失了和他們爭辯的力氣。
滿口汙言穢語擅自揣測他人的女人在看到好像是帥氣的男性後就立刻換了一副嘴臉；一邊咒罵和對女性有各種下流猜測的男人在麵對吸引了異性目光的同性時就開始惡言重傷和無中生有地造謠……
陸瑕在此刻竟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大口地喝著西瓜汁，難以抑製地想要大笑。
她竟然能在短短幾分鍾內看到如此惡心的人性，惡心到她甚至生不出惱怒的情緒，轉而覺得可笑，甚至是悲哀。
腦內塞滿了各種最惡毒猜想和無數妒恨的那些人在此刻看起來真是十分可憐，羨慕而嫉妒，最終成了恨。他們指指點點，最終也成為了其他人中的指指點點。
對於他們來說惡意就是自然而然的，他們會去攻擊任何一個人一件事，以抒發滿懷的戾氣。
——她上輩子竟然因為這種人而自殺，真是可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