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趙磊
從昏昏沉沉的夢境中醒來，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是霧蒙蒙的。
明明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但此刻卻不能感覺到清醒，隻睜開眼睛的瞬間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起初他以為是眼睛看不見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才意識到好像是外麵天黑了。
愣愣地躺了好一會身體才恢複了知覺，他就好像第一次使用自己的四肢一樣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在他起身的時候放在胸口的東西滑了下去，摔在地上。
“啪嗒”
那東西掉落的聲音不大，但在這樣的寂靜下就顯得很是有些突兀，他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要不是身體還有麻木估計會立刻從地上彈跳起來。等低頭往下看的時候，才發現是之前使用的打火機掉下去了。
原來是打火機……
他盯著掉在地上的打火機看了半晌，如此一個輕易的動作就讓他的心髒狂跳起來，那種揮之不去的心悸不斷地顫動著，以至於就算此刻剛剛醒來，他也像是跑了一千米後一樣氣喘籲籲的樣子。
打火機……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無比猙獰，剛才還被嚇一跳的膽小模樣此刻消失的無影無蹤，他迅速衝過去撿起打火機，然後將之狠狠地砸在地上。
“哢嚓！”
打火機摔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本來就隻是在商店中當添頭的廉價打火機，如此一下動作頓時就引得四分五裂，裏麵的石油液化氣隨著破碎的紅色塑料暈開，一股刺鼻的氣味在空中蔓延開來。
“呼……呼……”
隻不過是摔了一個打火機，他卻大喘著氣，像是剛剛跑了八百米一樣。盯著溢出的石油液化氣良久，他才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麽一樣跪倒在地。
他都做了些什麽？
之前發生的一切重新在腦海中回想起來，他想起自己拿著照片威脅女友的事情，想起在錢到賬後就迫不及待地點開那個被他數次拉進黑名單裏的賬號，想起不停地打電話催促的焦急，想起那種痛苦到渾身顫抖，不停地撞擊牆麵的難耐……
“廢物，真是廢物！”他如此唾棄著自己，雙手胡亂地扯著頭發，像是要將之全都連根拔起，尖銳的刺痛不斷地從頭皮襲來，但他自己卻像是毫無所察一般。插入發間的手臂蒼白間骨，青筋根根乍起，明明隻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但在此刻看起來卻像是遲暮老樹，已然自己走向了滅亡。
不知道這樣蹲在地上多久，他才從地上站起。因為蹲著的時間太長以至於剛站起來的時候他一陣頭暈眼花，多虧扶住一旁的牆麵才穩住身體，然後頭重腳輕地走到房門口，將燈給打開。
“啪”
隨著開關的響聲頓時整個屋內都亮堂了起來，浸泡在黑暗多時的瞳孔突然觸及到這樣的亮光一下子就瑟縮了起來，那樣的光芒對於他來說甚至好像帶著幾分灼燒，讓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的老鼠一樣狼狽。
他就在這樣的光芒下摸索著尋找手機，分明是暖白色的燈光，但刺激的他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幾乎是眯著眼睛在床上胡亂地翻著，在將床上的衣服被子全都給掃到地上後，他的手指終於砸到了冰冷的手機，尖銳的疼痛讓他差點沒跳起來。
“他媽的！”他大聲嗬斥著，也不知道到底在罵給誰聽，或許隻是宣泄一下情緒，然後才將手機給拿了起來。
03:37
他盯著這個時間看了好一會，就像是第一次學習數字那樣喃喃自語——不過很快他反應了過來，大腦有些混亂。
他分明記得當初自己打電話給吳哥的時候就是兩點多鍾，莫非自己隻昏迷了這麽點時間？
帶著這樣的疑惑他解鎖了手機，因為一天一夜都沒有關機的緣故在解鎖後就直接出現了之前的聊天界麵，最後一條聊天記錄顯示的時間赫然顯示著【昨天04:48】。
他竟然昏迷了這麽長時間！
雖然自從接觸到這些東西開始他就經常覺得慌張，但這是他第一次昏迷這麽長時間，在這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裏他完全沒有任何意識，或者說他都不知道王海彤在淩晨四點的時候還在繼續和他交談，他大腦內的記憶終止在了淩晨兩點，要不是這裏就隻有他一人並且房門也鎖的好好的，他真會以為有人拿了自己的手機發出這些東西。
這是不對的，不行的，他必須要快點終止這一切！
他猛地點開電話，手指直接按出了110，就在即將撥出的時候，手指卻停留在了通話鍵上。
一旦自首，就全完了。
學校一定會開除他，王海彤更不會願意和他在一起，家裏人又會怎麽看待一個癮君子？
珍愛生命，遠離毒品。
這句他從小看到大的標語從顯得如此鮮明而耀眼，他想起了兩年前自己在酒吧中抽到的那支煙，從此以後他就踏入了無盡的深淵之中，葬送了自己的一切。
他知道，給自己煙的那個人固然可惡，忍受不了誘惑主動去尋求的自己也推卸不了任何責任。
不知道在那裏坐了多久，幾乎兩天都粒米未進的胃袋終於不滿地開始咕咕叫起來，之前憂心忡忡的時候還未曾覺得，此刻回過神來隻覺得那種饑餓像是裹挾著心悸而來，幾乎將他整個人都給吞噬。
還是先吃點東西吧。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下意識地走到了廚房，打開看到空蕩蕩的冰箱時才想起為了買冰所以已經將自己的積蓄都給花的一幹二淨，之後開始不斷地擼小貸以及各種砍頭貸，他的身上早已經一分錢都沒有了。
還好，王海彤昨天還給自己轉了一萬，不論如何先用這點錢去吃點東西吧。
這麽想著他點開了手機a，但這個點還在送餐的隻有各種燒烤店，全都是上百起送而且看起來還吃不飽的樣子，他翻了半天最後關上了手機。
樓下有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記得就算是大半夜也有各種冷凍食物，去看看吧。
這麽想著他走進衛生間，看著鏡子中麵容憔悴的男人愣了一會，之後才刮了刮胡子梳洗一番，穿上長袖戴上帽子，勉強收拾的像個人樣後方才出門。
八月正處於盛夏最熱的時節，在這樣的天氣之中就算是夜晚也足以熱的人難以忍耐，但穿著長袖的趙磊卻並沒有覺得有多熱，反而感到舒適。他隻覺得冷，冷到了骨子裏，就好像血管裏流淌的不是鮮血，而是冰碴。
雖然城市的夜晚總是十分喧鬧，但如此的時間大多數人還是早已經進入了夢想，畢竟今天是星期二，而且也不是節假日，放暑假的學生也不可能這個點還在外麵蹦蹦跳跳。
樓下的便利店此刻還開著門，在這一片安靜而黑暗的街道上看起來格外顯眼，他提拉著拖鞋走在空無一人的小路上，隻覺得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夜晚，真是舒適。
“歡迎光臨。”
打開玻璃門的瞬間掛在門把手上的感應器就發出了這樣的聲音，在夜晚中著實有些刺耳，趙磊知道這是給夜班店員提醒用的，畢竟有的視乎晚上上著上著人都睡著了，有人進來都不知道。
“現在還有什麽速凍的食物嗎？”他問店員。
“那邊架子上的都可以加熱。”店員抬頭瞥了他一眼後就低下了頭，雖然趙磊現在看起來非常憔悴消瘦，但這個點還不睡覺的人很難看起來健康，店員也沒怎麽在意。
“好的。”趙磊見店員隻看了自己一眼就低頭頓時鬆了一口氣，然後才向著貨架走去。
路過最前方擺放著麵包牛奶還有各種膨化零食的貨架後，最後麵置放著好幾個冰櫃還有幾個座椅，因為原來白天的時候經常來，所以他熟練地就走到了放著各種飯的櫃子前。
——然後他就在那邊的座位上看到了一個人。
在便利店裏看到人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白天正午的時候甚至一座難求，但在現在這個時間出現人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而且一般來說大晚上出來覓食的都是夜貓子或者死宅，要麽就是加班的上班族，但這個穿著襯衣短袖的人不像是任何一種，她的麵前擺著一罐牛奶，眼睛盯著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光是側臉就已經足夠引人注目，但比起她的容貌，更吸引趙磊的應該是她的身上的顏色。
白，刺眼的白，光是如此盯著，就有一種好似被無邊深淵攪入的空洞。
看來確實是夜貓子，白天出門的人很少會有這麽白的。
他收回了視線，從貨架上拿下了一盒新奧爾良雞排飯，在準備去結賬的時候躊躇了片刻，最終還是從旁邊的冰櫃上拿了一聽可樂。
“結賬。”
店員隨手拿起掃碼，熟練地敲著按鍵：“要不要加2塊換購一瓶牛奶？”
“不用了，謝謝。”趙磊說。
“一共14。”店員抬了抬下巴：“在下麵掃碼。”
趙磊點開軟件，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之前的對話界麵，他趕緊就切換到了付款界麵，頗有些心虛地抬頭看了一眼店員，發現店員隻是盯著一旁放在桌上的手機，壓根就沒把注意力分給他一分一毫。
“到賬14元。”
“需要加熱嗎？”店員問。
“需要。”趙磊回答。
店員將飯直接扔進了微波爐，趙磊拿著可樂準備找個位置坐一下，他本來想坐在冰櫃旁邊的桌椅板凳裏，但看了一眼那邊的女人，最終還是做到了靠牆的高腳椅上。
雖然那個人看起來很溫和的樣子，但他現在非常懼怕和人接觸，還是離得遠一點比較好。
夜晚的便利店靜悄悄的，坐在這裏隻能聽見冰櫃以及那邊微波爐運轉的嗡嗡聲響，他掏出鑰匙撬開易拉罐，隨著“嗤”的一聲一股氣頓時冒了出來，那股蒸騰而出的白色煙霧帶起一陣碳酸飲料的氣息，他盯著那種白霧，神情有些恍惚。
“叮！”
“新奧爾良雞排飯好了！”
他趕緊回過神來，拿著飯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加熱過後的雞排飯散發出一股廉價的香氣，那樣的香味對於已經一兩天滴水未進的人來說絕對是美味佳肴，但他有種食不下咽的感覺。饑餓的心悸感遍襲全身，他盯著眼前色澤亮麗的雞排，隻感覺一陣陣反胃。
很久之前他就已經發現了這個問題，他的感官好像已經出現了問題，整個人都變得遲緩，對於痛覺好像都反應的不那麽明顯，隻有在癮上來的時候全身的感官好像才開始蘇醒過來，裹挾著摧毀他的理智，讓他整個人都處於無邊無際的痛苦之中。
將雞排放進嘴裏，他機械地嚼著，剛從微波爐裏拿出的食物還很燙，但他好像感覺不到一樣往下咽，然後用筷子扒著沾著醬料的米飯往嘴裏送。那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已經餓了一天了——不過事實好像也確實如此，隻可惜他的身體感到饑餓，但他的精神對此卻是十分厭惡的。
一碗飯很快就全都進到了肚子裏，但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什麽都沒有吃一樣，食道也不太能感覺到那種灼燒的滾燙，整個身體好像已經全部老化。二十多歲的年齡，已經被這些東西給腐蝕的千瘡百孔，簡直如同風中殘燭般奄奄一息。
他知道自己就算現在再怎麽表示痛恨追悔莫及也是沒有用的，隻要癮上來他就會立刻重新回到之前那種六親不認的狀態，拚盡一切想要找到可以解決自己癮的東西，哪怕是威脅自己的女朋友，哪怕是欺騙自己得朋友，哪怕是借714砍頭貸。
他早已經失去了人性，從好奇觸碰到這種東西的第一刻開始，他就已經步入了深淵。
而且他也不願意就此葬送自己的未來，雖然他知道東窗事發隻是時間問題，但現在他已經不去想那些了。
在趙磊呆坐在那裏的時候，他沒注意到之前那個坐在旁邊的女人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已經可以確定了，而且他接觸這些至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
【他一個學生不太可能接觸到這些東西，這座城市也絕對不會出現這樣大的漏洞。我們需要找到他背後的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