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罅隙之間

  “轟隆隆——”


  陳樂抬起頭的時候，就聽見屋外隆隆的雨聲，她起身走到窗戶旁邊準備將窗關上，抬頭就看見了眼前的車水馬龍。


  “滴滴滴——”


  她扭頭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時鍾，上麵顯示現在是下午18:26分，在這個星期一晚高峰時段，正是馬路最擁擠的時刻。今天一整天都是晴空萬裏的，誰也沒想到下班的時候會突然下起了雨來，於是很多走在路上的人都紛紛抱住頭加快速度跑向地鐵，還有騎著摩托車的人更是加快了速度，想要趕緊躲避這場大雨。


  不過這場雨來的實在是特別急，在伴隨著雷聲之後就是迎麵而來的傾盆大雨，像是一下子打翻了盆子，頃刻間就是一片朦朧——那些都是濺起來的水霧，於是整個世界在陳樂的麵前也變得恍惚起來，隻能隱隱約約看到無數閃爍著的車燈。


  “下這麽大的雨……”上司，不，現在已經不能算是上司了，兩人的職位已經算得上平起平坐。他聽到雷聲走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屋外的大雨，不由得感歎：“看來天氣預報說的果然沒錯，還好我出門帶了傘。”


  “現在也差不多到下班的時間了。”律師事務所的下班時間是六點半，不過他們並不是講考勤和打卡的職業，有事情的時候忙的可以半個月都看不到人，到處出差，沒事情的時候也可以半個月都看不到人，因為回家睡覺去了：“你先回去吧。”


  聽到陳樂這麽說上司有些愣怔，不過很快他笑了起來，然後點了點頭：“雖然你最近那個案子比較棘手，不過也要注意休息。”說著他拿上了自己的傘，不過其實帶傘也沒什麽意義，因為他開車：“那我就先回去了。”


  “明天見。”


  看著上司走出事務所的大門，在此刻整個事務所也就隻剩下了陳樂一人，她聽著耳邊不斷傳來的雨聲，又重新投入了工作之中。


  死者的檢查報告已經出來了，雖然看起來是自殺，但警方並沒有在死者的呼吸道裏發現灰塵，說明死者在房子燒起來之前就已經停止了呼吸，如此一來肯定是他殺。雖然死者家屬已經委托了自己，但現在這些線索還是太少了，明天必須得出門去現場看看。


  將一些關鍵記錄在案，全部整理好的時候她瞥了一眼時間，發現已經19:37了。


  不知不覺一個小時就過去了，時間流逝的還真是快啊。


  在座位上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陳樂盯著頂端的鍾沉默了一段時間，然後就準備關上電腦。


  關閉文檔，關閉通訊設備，關閉……


  她的視線落到了桌麵上的一個文件夾。


  當律師的電腦裏總是會存有大量的東西，很多人的桌麵因此會顯得很亂，但陳樂更喜歡把東西全都新建文件夾全部放在D盤裏，桌麵上什麽都不留，甚至手頭的案子也要全部整理到一起。


  但不論什麽時候，她的桌麵上總是會留著這樣一個文件夾，一個備注名為“頌華”的文件夾。


  【所有的東西我全都整理好了，都放在了桌麵文件夾裏。】


  【如果你不暈車的話，可以看看。】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陳樂盯著眼前的文件夾半天沒有任何動作。一時間耳邊隻能聽到接連不斷的落雨聲，那樣的雨勢洶洶，看樣子並非隻是一場短暫的暴雨。


  又是一個盛夏傍晚的暴雨，那個時候她還隻是個實習生，那天她站在樓上往下看的時候，就隻看到了孫躍禹遠遠離去的背影。


  一二三……也已經過去三年了。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點開開始、電源，然後是關機。


  利落地將電腦塞進公文包裏，她關掉了燈。


  該回家了。
-

  “下一站，新華路，請到站的乘客提前做好下車準備……”


  陳樂站在人群之中，如今的地鐵裏依舊是人山人海，上班下班，好像和從前也沒有什麽變化。


  之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這三年的時間裏她一直在繼續努力工作，到如今已經破格申報成為了一名三級律師，每天的工作也成倍地增加，當然工資也大幅度上升，雖然還不能全款買房，但已經付下首付買了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並且每年還能寄一些錢回家去。


  對於這樣的改變母親很高興，於是她也就繼續待在了城市裏，偶爾回去過年一下，也都像是衣錦還鄉，因為她參與過一些非常出名的案子上過電視和報紙，也就給了父母更多可吹噓的資本。


  但她卻是越來越厭惡回去，厭惡接觸那樣的人群，在不斷地被要求結婚還有被插手自己生活的時候，有的時候她也並不想和父母繼續相處下去。


  所以她有的時候也會找各種借口不回家，或者是故意趕在節假日之前去接一些棘手的案子，就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在節假日的時候也忙碌起來，這樣的話就不用再回去了。


  “滴。”


  從地鐵口離開，外麵的大雨依舊連綿不絕，不過較之之前已經小了不少，馬路邊的排水口像是瀑布一樣發出嘩嘩的聲響，雖然出門之前並沒有看天氣預報，但陳樂習慣無時無刻都在辦公室以及身上都放一把傘，在這樣的時刻也就直接打起了傘，然後走進了雨幕之中。


  下這樣大的雨，也不知道到時候線索會不會被衝掉……不過當時案發現場是室內，就算發生了火災樓上也沒有被全部燒毀，竟然是沒有問題的吧？不過這樣一來明天一定要盡快過去看看了，要是這場雨一直下到明天才叫麻煩。


  這麽想著的時候陳樂刷門禁卡準備進小區，但在這個時候被門口的值班大爺給攔了下來：“你是15棟的陳樂吧？今天有你的快遞到了。”


  “快遞？”陳樂想了半天也沒想到自己最近到底買了什麽東西，在她回憶的時候值班大爺已經扭頭回去拿東西了，一邊拿著東西出來還一邊忍不住感歎說：“是一封信，這年頭已經很少會有人寄信了。”


  她伸出手去接的瞬間有風刮來，雨水淅淅瀝瀝地落在了手上，陳樂趕緊將信封塞進了自己的衣服裏，然後跌跌撞撞地向著家走去。


  “砰！”


  風裹挾著門一下子關上，將雨傘撐開放在瓷磚上曬幹，門口玄關右手的位置就是洗手間，陳樂順手拿出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跡，然後低頭看著那封信的抬頭。


  “頌華國際，方染……”


  在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陳樂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她幾乎想要直接把信給扔出去，但還是耐著性子拆開。


  【這次先別急著拒絕，我知道你不想和頌華再扯上任何關係，這次我也是打算和你道別的。你這棟房子所有的貸款我已經幫你還清了，就算是當年那十萬的後續，那個時候你把十萬還給了我，我現在幫你付清所有貸款，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和你有任何聯係了。】


  信上隻是寫著短短的一句話，陳樂反複看了好幾遍，她捏著信封的手頓了頓，最終還是將這封信收了起來，放在了櫃子上。


  對於方染能做到這一點她並沒有意外，方染確實是個非常有能力的女人，在那樣的風波之後還能東山再起——雖然規模不足從前的五分之一，但如今已經壯士斷腕砍掉了從前所有的負麵，並且大幅度削減了各項壟斷，幾乎完全隻涉及娛樂和文娛兩個方向。頌華本來是房地產大頭，如今將當初出事的房地產全都砍掉，幾乎可以說是完全脫胎換骨。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陳樂才知道，仲長空口中一直說的合作夥伴並不是天瑞華嘉的那些人，和陸華也沒有太大關係，在這之中最重要的人一直都是方染，這也是為什麽仲長空能知道那麽多關於方天佑的事情，因為方染全都事無巨細地全部告訴仲長空了。


  仲長空……


  每次想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陳樂都會非常的矛盾，她又想起了那台筆記本電腦。實際上陳樂是沒有屬於自己的電腦的，剛剛畢業之後的她一窮二白根本就買不起電腦，一直以來都是蹭著公司裏的，但就算這件事結束之後仲長空卻把這台電腦送給了她，連帶著電腦裏的那些文件全都一起給了她。


  “我要離開這裏了，我想去看看其他的世界。”他們是在飛機場見麵的，陳樂本以為仲長空隻是要出去遊玩，卻沒想到等她到的時候，仲長空卻把行李都交給了她：“我不會再回來了，我走之後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你。”


  “什麽？”陳樂沒想到仲長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竟然沒有回過神來，隻是發出了這樣的疑惑。


  “電腦裏的東西你應該用的上，以後還是要當律師的話。”仲長空對著她笑了笑，然後戴上了墨鏡：“那麽，後會無期。”


  說完這些話後仲長空就上了飛機，從此以後陳樂再也沒有聽到過仲長空的任何消息，就好像她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仲長空這個人天生就是一個發光點，隻要有她存在的地方她就是主角，陳樂不相信她會就這樣遝無音訊，但事實就是如此。有的時候齊琦和會和她感歎不知道仲長空跑到了什麽地方，還開玩笑的說要是所有的嫌疑犯都像仲長空這麽能跑，他們也就沒必要當這個律師了。


  但事實上，陳樂心中總有種感覺，她覺得仲長空是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不止是去了其他地方，是真的直接消失，甚至是……死了。


  換上了一身幹燥的衣服，陳樂躺在了沙發上，她打開了電腦，重新點開了之前的那個標注著“頌華”的文件夾。


  【陳樂……】


  她揉了揉眉心，屋外的雨聲隆隆作響，整個世界好似就隻能聽到那樣的聲音，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什麽也都聽不到。封閉了所有的一切，腦袋裏的嗡鳴聲也消失殆盡，就像是孫躍禹離開的那個晚上。


  距離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年的時間，在這三年裏剛開始的時候陳樂會經常想起關於孫躍禹案件前後的各種事情，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已經很少會想起來了，很多時候就像是忘記了一樣，好像這些事情從來沒有出現過。


  但在今天，又是一個暴雨滂沱之夜，方染寄來的最後的信件卻讓她勾起了從前的所有回憶，她想起了孫躍禹，想起了仲長空，想起了在調查中的種種，自然也包括——


  方天佑。


  一想到這個名字陳樂就感覺五味陳雜，她不是一個多麽長情的人，但奇怪的是就在昨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自己並沒有遇到過仲長空，也沒有發生這樣的凶殺案，她依舊隻是一個實習律師，然後某天撿到了受傷的方天佑，打打鬧鬧一路歡喜冤家，之後也沒有仲長空的出現，孫躍禹反而成為了方染的愛慕者，最終她和方天佑結婚，從此就過上了幸福快樂的日子。


  在醒來之後她還以為自己是出什麽問題了，結果沒想到又收到方染的信，這讓她對於今天發生的一切更是感覺怪異。


  方天佑早就已經死了，他被判了死刑，眾叛親離，曾經的風光無限在死後一地雞毛，方染盼著他快點死，周圍那些簇擁在發生事情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拋售股票轉移財產，一個個跑的飛快。而陳樂也再也沒有去見過方天佑，直到他死亡位置。


  “轟隆隆——”


  她靠在沙發上，又想起了那個夢境，如此的荒誕，但不知為何卻有一種既視感，就好像在某個世界裏，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一樣。


  【死刑不是讓殺人犯感到後悔的，而是要威懾其他人，並且要讓一切結束。死亡是結束，也是開始。】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陳樂這麽自言自語著：“以後都不會再出現了。”


  這麽說著的時候她移動鼠標，將桌麵上備注著“頌華”的文件夾拖拽到了回收站裏。


  【該文件太大，無法放入回收站】


  【是否要永久刪除該文件？】


  【是】


  【文件已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