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分崩離析
伺候了劉誌鵬那麽多年了,果真是歲月時光情意抵不過那虛無縹緲的香火繼承嗎?
知府夫人不想多說什麽,冷淡地瞥了劉誌鵬一眼,用近乎平靜的語氣說道:“妾身不和離,隻是偶感風寒,身子不適,妾身求大人家中一應事務交由三小姐負責。”
劉之霏劉之琦雙腿有疾,不能下床,但劉之倩不同,她雖一向對家中感情冷漠,平日也無甚親昵之舉,可緊要關頭下,她還是會站在知府夫人這一邊的。
這一點,知府夫人無比清楚。
出人意料的是,劉誌鵬卻蹙緊眉頭,麵色看不出是喜是怒,“夫人,三小姐近些時日有事要做,無暇顧及家中,這樣吧,我讓雲夫人與素姬共同打理後院,執掌中饋。”
雲奴被點名,心中是怎樣想的不得而知,明麵上得做出一派不勝欣喜又不得不謙虛的姿態,好一通禮讓客氣:“妾身資曆尚淺,豈敢與素姬姐姐共同打理後院?何況,夫人雖抱恙在身,也不是病重臥床,妾身想,還是讓夫人與素姬姐姐打點更好一點。”
說完,彎膝向前,行了一禮。
劉誌鵬聽著無不感動,連連讚道:“雲奴不愧是第一名妓,這眼界胸襟非一般人可比啊,夫人,你聽見了嗎?人家對你這麽恭敬有禮,你還好意思拒絕嗎?”
雲奴明白,劉誌鵬一時半會不能對知府夫人動手,因為她的娘家正好是他富貴夢的一環,換而言之,就是昌邑王的同夥。
劉之霏劉之琦出了事,就剩下劉之琦這個共同聯係了。假如現在又把知府夫人休棄了,那麽劉誌鵬的康莊大道就隻能付之東流了。
——劉誌鵬不能也不會對知府夫人下手,所以雲奴是也不能逼知府夫人太過,麵上說幾句,找個台階下去。
知府夫人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囁嚅道:“妾身遵命。”
還能如何?劉誌鵬說得對,她有兩個需要照顧的女兒,一走了之,或者帶走她們,劉家與娘家不是那種愛屋及烏的性子,壓根就不會認認真真地照顧她們。
想來想去,她自己不也是無路可走嗎?
雲奴柔柔一笑,如清風微至,素霜落月,“妾身必以夫人馬首是瞻。”
劉誌鵬與知府夫人有了裂痕,想來她的計劃很快就能實現了。
知府夫人早被劉誌鵬的態度寒了心,沒心力計較雲奴的“不恭敬”,隻能勉強應答:“妹妹好生養胎,後院的事情有我在呢,無需擔心太多。”
劉誌鵬不知兩個女人的暗流湧動隻就滿意地說道:“夫人好生照顧雲奴,要是雲奴平安生下孩子,我必好好答謝夫人。”
答謝她?謝她什麽?
知府夫人心中無不諷刺,照顧他的一個懷孕妾室,他就這麽感激涕零,想來她一朝得男,怕不是讓她翻了天了。
知府夫人無聲地牽了牽嘴角,波瀾不驚的眼神掃過劉誌鵬與雲奴,然後說道:“這都是妾身該做的。”
——劉之霏劉之琦姐妹的傷未好,她不能隨隨便便離開劉家,再者,還有劉之倩……
劉誌鵬交代完一應事宜後,摟著雲奴揚長而去,原地知府夫人當即一個踉蹌後退,差點摔倒在地,嬤嬤當即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溫言提醒:“夫人,你可得振作起來,千萬別讓那小人得意。”
話說現在劉家誰最想讓知府夫人崩潰的,毫無疑問就是那個新寵雲奴雲夫人了。
一想到雲奴那不可一世的模樣,嬤嬤就厭煩得不行。
知府夫人微微憑著嬤嬤的攙扶勉強站住,眼裏泛起了淚花,再也忍不住情緒,開始崩潰了,“嬤嬤,我做錯了什麽?老天爺為什麽這樣對待我?”
長女次女飛來橫禍,餘生不定,丈夫風流薄情,癡癡盼著一個男丁傳承劉家香火,全然不顧夫妻二人多年的情分,把她的臉麵往地上踩得粉碎。
她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夫人,這種情況你更得振作,大人靠不住,你有三位小姐啊,以後她們好了,你何愁沒有什麽好日子過啊?”
嬤嬤見狀,道理娓娓道來。
不管劉之霏三姐妹感情如何,最起碼她們對知府夫人是很有感情的,不比對劉誌鵬的虛與委蛇,知府夫人自小拉拔她們三姐妹長大,這感情深厚不言而喻。
是以,知府夫人從來不認為自己的三位小姐比不上那些公子哥。
——前途似錦,又不是隻有男人做得到,女人同樣可以。
知府夫人撫著胸口,長籲短歎:“理是這個理,但是我……”
主仆二人的談話無人得知,到了夜晚,暮色降臨,一黑色人影悄悄地從西側門像長了翅膀般溜出去,徑直跑到城中一燃著火燭的房間內,似是有人要見。
“這是你們要的賬本。”黑色人影,也就是雲奴拉下麵紗,從袖口掏出兩本厚厚的賬本,神情冷淡。
——要不是因為妹妹的屍骨,她才不想與對方合作。
顧文瀾與晉陽公主對視一眼,晉陽公主拿了過來,細細翻了一遍,接著似笑非笑:“劉誌鵬還挺厲害的,這斂財水平莫怪昌邑王拉攏他了。”
這賬本詳詳細細地記錄了劉誌鵬來到淮洲後所做的生意,樁樁件件一清二楚,不容狡辯,知府俸祿不過幾十兩,哪夠一家子的花銷?
倘若不是有基本生意撐腰,估計劉誌鵬想要奢侈地包養清妓都不可以。
——這裏但凡有點名氣的妓女都要上百銀子,劉誌鵬這些人豈可有機會染指接觸?
顧文瀾隻是看了一眼,便被密密麻麻的數字弄得一個頭兩個大,頓時出聲感歎:“哎,舅舅表哥的俸祿夠高了,可他們的錢財來源還是依靠食邑租俸,單單憑借俸祿,估計大多數人家都得餓死了。不過,劉誌鵬這斂財手段,算起來也是一個人才了,買了那麽多東西,難怪了。”
昌邑王看重劉誌鵬不是沒道理的,短短數年就被他聚攏了近千兩白銀,劉誌鵬不去戶部當差,還真是屈才了。
雲奴聞言,十分不屑道:“劉誌鵬的手底下有一個能幹的算數高手,有他幫襯,劉誌鵬自然是如虎添翼、如魚得水。”
別開玩笑了,劉誌鵬有那麽大的能耐,幹嘛與昌邑王眉來眼去的?
“哦?此人何方神聖?”顧文瀾興致一來,打算拉來一個人才。
劉誌鵬這廝過於陰險,又愛裝模作樣,大概他底下大多數人還不知道他做的什麽,還以為他是一個清白好官。
雲奴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是誰,劉誌鵬從來不和我說,如果不是我有一次偷聽到他與底下人的談話,我也不可能知道這個人。”
劉誌鵬戒備心太強,回到家也不放鬆,不經常和家裏人談起公事,書房還得設下重重陷阱,雲奴得寵,也不過是簡單和她提了一句淮洲當地的一點小爭端,談不上心腹。
顧文瀾嘖嘖稱奇,“劉誌鵬也虧得防備你們了,就是忘記給賬本多上幾道鎖。”
賬本所記內容皆無虛言,一經核實,劉誌鵬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晉陽公主翻到某一頁時,忽而臉色微變,“咦”了一聲,“這裏……”
掉出了一張紙條,上麵隻是寫著四個字——建安八年。
又是建安八年!
顧文瀾心情沉重,當年邵徹在討伐西羌時失蹤,後又重挫西羌,接著牧山之戰正式打起,柳家元氣大傷,退出京城,而穆家春風得意,滿門榮耀。
可是,這一切與劉誌鵬有什麽關係?當時的他,不過就是不起眼的小吏,無名氏罷了。
——昌邑王、劉誌鵬、柳家……
“建安八年?”晉陽公主喃喃自語,“劉誌鵬又在玩什麽花樣?”
她不認為劉誌鵬會知道什麽驚天內幕,但是劉誌鵬估計與這件事撇不開幹係。
雲奴不知晉陽公主與顧文瀾心中所想,隻就輕描淡寫道:“他的東西我交給你們了。我妹妹葬在哪裏,是不是該告訴我了?”
當時答應得好好的,隻要拿到劉誌鵬關鍵的物件,她們就告訴雲奴有關她妹妹的下落。
顧文瀾挑了挑眉,起身,從後東廂抱出一木盒,雲奴似有所感,癡癡地望著她。
顧文瀾如她所願,解釋道:“你妹妹當年被打死後,隨意丟去亂葬崗了,屍骨早被路路過的野獸啃咬得隻剩下一副骨架,我們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勉強找出你妹妹的一點痕跡。這是你妹妹的遺物。”
語罷,把木盒推到雲奴的麵前,抿了抿唇。
雲奴神色哀戚,小心翼翼地撫摸著木盒,含著眼淚道:“妹妹,這麽多年了,姐姐終於找到你了,你在地下可是孤單?可是死不瞑目?你放心,姐姐替你報仇了,很快那些人就能到地獄了。”
一腔姐妹情,溢於言表,顧文瀾晉陽公主皆沉默以對。
雲奴又自言自語:“妹妹的東西能夠找到,是上天的眷顧,也是我的幸運,顧公子與邵公子……”
“不必謝我們,隻能說好人有好報,她雖然被人害死了,卻留下了一絲痕跡,供人懷念,不像那些壞蛋,死後毫無痕跡。”
顧文瀾的聲音淡若風雲,卻又有著不容忽視的鏗鏘有力。
雲奴頓時淚流滿麵:“謝謝你們,多謝你們,我與妹妹終於團聚了。”
苟延殘喘了這麽久,支撐她一路走下來的就是她的妹妹,沒有她妹妹的仇恨在心中支持著她,她亦很難一直堅持下去。
晉陽公主又道:“別哭了,既然是好事,就得笑,想來她也不希望你以淚洗麵吧。”
能夠找到雲奴妹妹的東西純屬不易,距離出事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即便是神仙在世,也很難找得到所有的痕跡。
得虧於海波他們不懈努力,走街串巷後總算是從昔日老人嘴裏打聽到一點線索,然後才順藤摸瓜,找到了雲奴妹妹留下來的東西。
雲奴打開盒子,裏麵所放的不過就是一釵子,釵子上麵刻著“雲”字,正楷,一筆一劃皆正氣浩然,想來雲奴姐妹家學淵源,絕非一般人家出身。
“就是她,就是她……”雲奴目露懷念,“我爹爹一共做了兩根釵子,一支給我,另一支給她,都是雲,但我的‘雲’字是草書,而她的則是楷書。我妹妹她是真的……”
說著說著又悲不自勝,哭了起來。
幸好此時是深夜,房屋有隔音效果,不至於傳了出去擾人清夢。
顧文瀾見狀,歎了一口氣,“你妹妹還留著這根釵子,屍骨隻剩下一點骨頭了,我讓於海波他們找了個風水寶地,好生安葬了她,日後山清水秀,香火不斷。”
“顧公子,邵公子,你們的大恩大德,雲奴沒齒難忘,若有機會報答,雲奴必竭盡全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雲奴再次叩謝。
顧文瀾擺了擺手,“不必這樣客氣。好歹,我們合作愉快,就得互利互惠,不是嗎?”
三人又繼續說了一會兒話,夜已深,任務完成,雲奴瀟灑離去。
臨走時,顧文瀾攔住了她的去路,問她最後一個問題:“雲奴,之後你要去哪裏?劉誌鵬要倒黴了。”
“這個啊……”雲奴沉吟片刻,“應該是走遍天下,然後回去守墓吧。”
不用疑問,就是她親妹妹的墓,她爹娘的墓地。
顧文瀾不置一詞,目送雲奴離開。
晉陽公主湊到她跟前,疑竇驟生:“咋的?你是怎麽了?”
看雲奴的眼神怪怪的。
“沒什麽。”顧文瀾將滿腹心事咽回肚子裏,並不打算對晉陽公主說出口。
這隻是她的猜測,要是認錯了豈非浪費感情與時間?
次日清晨,也就是十一月五日,注定是大魏子民難忘的一天。
昌邑王於昌邑起兵,打著“清君側、安天下”的旗號,毅然決然地掀起了反朝廷的一頁。
事發突然,臨近邊郡來不及做準備,就被昌邑王攻城略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取下了好幾座城池。
昌邑王誌得意滿,在淮洲處安營紮寨,卻不想,他的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