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06裁人風波
過了夏收季節之後,請假的工人陸陸續續地回了工地。請假了四十多個工人,回來了三十多個,剩下十來個不回來了,他們出來打工,想多掙點錢,像丁民這樣克扣的工頭,他們不知道工程結束了,能拿多少工錢,一些有老鄉在工地的工人請他們老鄉在這兒盯著,他們出去找活幹,工程結束了,他們再回來要工錢,能要多少是多少,整個南城,甚至整個中國,拖欠農民工工資的情況非常普遍,他們是弱勢群體,隻能看命運了。
這三十多個工人去年已經在這個工地上幹活了,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個工程結束了,他們能拿多少錢是多少錢,畢竟,新歡一個工地,也存在拖欠和克扣工資的問題,這些問題,不是他們小老百姓能改變,他們隻能懦弱地祈求遇上一個有良心的工地和建築公司。
人手夠了,但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工地原來是150人,夏收有40多個工人請假,丁民又從勞務市場找來了40多個人頂替,現在回來了30多個老工人,工地上一下子多了30多個人。
30多個人的吃喝拉撒不算,一天至少多支出500塊錢的工錢,不管工程進度能否提前完成、工程質量能否超額滿足,但一天多支出這麽多錢,是工地和丁民所不能允許和容忍。他合計了幾天,這天晚上收了工,叫蕭文雨、龐中華和老陳進了他的辦公室。
他給三人發了煙,故意歎口氣說:“老龐,老陳,文雨,這次夏收,我策劃不足,給工人們批了假,差點誤了工程進度,幸好文雨有主意,找一些老師傅幫帶和監督新工人,沒有延誤工程進度。”
龐中華和老陳一言不發,默默地抽著煙。蕭文雨也不發言,抽著煙。
丁民接著說:“現在工人回來了,但新的問題也來了,現在多了30多個工人,比原來多了30多個工人,全部留下,工程進度需要重新策劃,也要多發工錢,我也沒法向張老板交代。”
龐中華和老陳已經猜出他的目的,依然不說話。蕭文雨也不說話。
丁民沒人符合,又是尷尬又是不滿,又歎口氣,“大家在一塊共事一年多了,我也不想做惡人,我是這個工地的隊長,既要地兄弟們著想,也要替老板著想。這幾天,我天天想著這件事,幾乎沒怎麽睡覺。”他故意停了停,“我想裁一些工人。”
龐中華和老陳抽著煙,不說話。接連發生的幾件事,龐中華和老陳非常欽佩蕭文雨的處事能力,工地上很多工作都虛心請教他,也非常崇拜和尊重他。這十來天,他們隊的工人陸陸續續地回來了,工作進度有了保障,但也要衍生了很多新問題,工作的安排和新老工人的衝突。
蕭文雨知道他們的心思,笑著說:“丁隊長,從大局看,裁一些工人有利於工程的進度和質量。像這幾天,忽然多了七八個工人,全部安排他們,工具和材料都不夠,不安排他們,他們天天閑著,鬧的人心惶惶。”停了停,“不過,裁人也不能太草率,既要完成工程進度和質量,也要叫所有工人心甘情願,不能鬧事。”
丁民有些滿意地看著蕭文雨,“文雨,你有什麽好建議?”
蕭文雨看了看龐中華和老陳,“要裁人,我建議裁新人,他們來工地時間不長,也不怎麽熟悉工地的情況,即便發工錢,也僅僅一個多月。”
丁民緩緩地歎口氣,“有些新人盡管缺少經驗,但他們非常努力,也願意吃苦,技術也不差,相反,一些老工人工作散漫,得過且過,不裁了他們,對新工人不公平。”
蕭文雨看他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也不再堅持,丁民又問了幾句,沒什麽建設性意見,叫他們回去了。
離了辦公室,老陳不滿地說:“以丁民的性格,這次裁人,百分百是他看著不順眼或者不聽話的老工人。他也會以工程沒有結束不結算工錢。”
龐中華恨恨地說:“老陳,文雨,不管這些人是不是跟著咱們一塊出來打工,大家共事一年多了,咱們不能看著丁民擺布他們而做個縮頭烏龜。”
蕭文雨點點頭,低聲說:“如果丁民給他們結算了工錢,咱們好聚好散,如果不結算,咱們來個罷工。”
龐中華和老陳愣了愣,罷工?他們從來沒這個概念。
蕭文雨接著說:“我來的時間不長,丁民也沒虧待我。唇亡齒寒,咱們這次不僅僅針對裁人,也向張老板傳遞一個信息,工程結束了,他敢扣咱們的工錢,咱們這百十號人和他沒完。”
龐中華和老陳暗暗讚歎,蕭文雨小小年紀,卻想的如此長遠,“好,咱們三個隊一塊罷工,看張老板怎麽向李總監交代。”
第二天早上,裁人的風聲已經傳來了,工人們人心惶惶,悄悄地議論著。
晚上下了工,丁民叫蕭文雨進了他的辦公室。
“文雨,你們這一隊表現非常好,工作也很賣力,按道理,不該裁人,但不裁一兩個人,我怕其他隊說我一碗水不端平,你有什麽人選?”
蕭文雨苦笑著說:“丁隊長,這半年,大家都非常賣力,我也沒什麽人選。”
丁民看看他,“曹恩寶和曾廣安呢?”
蕭文雨一聽,有些怒了,曹恩寶四十多歲了,沒什麽手藝,又是一個人,裁了他沒什麽,但曾廣安有技術有想法,這次夏收缺人,全靠他幫帶和監督著工人,他原想找丁民談談,叫曾廣安做操刀師傅,卻被丁民要裁了他,“丁隊長,曾廣安技術嫻熟,人又細心,幹活勤快賣力,這次夏收缺人,他一個人幹了幾個人的活,現在又要裁他,是不是太過河拆橋了?”
丁民沒有回答他,微微地歎口氣,“文雨,你知道曾廣安的曆史嗎?”
蕭文雨愣了愣,“不知道。”
丁民苦笑著說:“曾廣安是張老板最器重的土地,他二十歲的時候,張老板已經把所有的手藝教給了他,也想鍛煉他兩年,叫他帶隊幹活。但前年,他突然不幹了,跟著一個也是張老板徒弟的建築隊幹活去了,後來,那個人的活幹完了,他又回來了。像他這樣不忠誠、不尊師重道、不講仁義的人,不是張老板重情義,恐怕他還在勞務市場找活呢?”
蕭文雨笑了,“丁隊長,狗最忠誠,但咱們工地上,最多養兩條狗看著場子就夠了,養太多了,除了浪費糧食,沒一點用途。”停了停,“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他做了錯事,既然回來了,必然賣力地幹活,咱們何不給他一個機會叫他發揮他的能力呢?”
丁民愣了愣,苦笑著說:“文雨,你呀,太年輕,太容易相信人,以後要吃虧的。”停了停,“既然你堅持保他,我找張老板好好談談,叫他留下,不過,他隻能做個小工。”
蕭文雨無奈地答應了。
又過了兩天,丁民貼出告示,宣布裁人的名單。這次裁的人百分之八十是老工人,蕭文雨這一隊也裁了兩個人,一個是曹恩寶,一個是沒來幾天的新人,他們的工錢立即結算了,他們拿著行李,離了工地。但其他兩隊的工人沒這麽幸運,丁民借口工程沒有結束,甲方沒有付錢,他不能全部結算工錢,隻能從個人情義上給他們發兩個月的工錢,剩下的錢明年工程結束了再來結算。
這在工地上是常事,有的工程結束五六年了,工錢依然拖欠著。農民工終究是弱勢群體,除了極少數人較真,大多數人鬧了兩下情緒,然後繼續找工作,繼續被拖欠工錢。但被裁的工人們收到了龐中華和老陳的暗示,他們非常強硬地要求丁民結算全部工錢,不然,他們耗在工地上。
丁民一下子慌了,急忙躲進辦公室,從裏麵鎖了門,然後和工人耗著。被裁的工人也分了兩撥,一撥堵住了丁民的辦公室,一撥在工地上阻撓工人們施工。蕭文雨、龐中華和老陳假意和他們周旋一番,順勢叫工人停了工。
吃飯的時候,被裁的工人們留下三四個人守住丁民的門,剩下的人前往食堂吃飯,他們沒有離開工地,食堂依然給他們做著飯。晚上的時候,他們輪流守住丁民的門,不叫他出來。
丁民看被裁的工人們不依不饒,也怕了,他的辦公室有幹糧,有床鋪,也有廁所,他在辦公室不敢出來,隻能期待著工人們早日散去。
這樣僵持了三五天,李總監和陳總工程師不幹了,李總監直接給張老板打了一個電話,叫他立即來中華大酒樓工地妥善處理工人罷工的事。
張老板在忙著談一個工程,接了李總監的電話,立即開車來了工地。他叫張守富,四十來歲,中等個頭,有些發福。他到了工地,直奔李總監的辦公室,一番道歉之後,穩住了李總監,然後叫來工人們。
他不愧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三言兩語穩住了工人們,然後叫丁民打開門。丁民一看張守富來了,又是高興又是恐慌,急忙打開門,請他進去,然後講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張守富聽完,差點要抽他一個耳光,他冷靜了一下,叫丁民喊來蕭文雨、龐中華和老陳。
“老陳,老龐,小蕭,裁人這件事,丁民做的有些草率,你們是小隊長,說說你們的想法。”
蕭文雨看看龐中華,又看看老陳,笑著說:“張老板,工地一下子多了30多個人,不裁一些人,剩下的人也有了依賴性和惰性,不僅降低了工作效率,也會影響工程質量。”
張守富有些吃驚地看著蕭文雨,這個小夥子年紀不大,但儼然已經是這幫工人的發言人了,他微笑地看著蕭文雨:“小蕭,你下去。”
蕭文雨接著說:“這些工人出來幹活,是想掙點錢。既然咱們要裁了他們,最好和他們結算好工錢,也叫他們安心地出去找活幹。”
張守富點點頭,“工地上的規矩是幹完活結算工錢,沒有中途結算工錢的慣例,我在福岡區有公司有辦公樓,隻要工地結束了,不管任何時候,我隨時歡迎他們來結算工錢,我不會賴他們的工錢。”
蕭文雨笑了,“他們離了工地後,誰也說不好以後在不在福岡區在不在南城,他們也不是說來就能來了。”
張守富看看丁民,沉吟片刻,“你說怎麽裁人呢?”
蕭文雨故意想了想,“工地上計劃是150人,現在180多個人,但從實際工作量來說,也不是非要裁30多個人。”停了停,“即便要裁人,也最好裁一些新人,他們剛來工地,不熟悉工作情況,也缺少經驗,工錢也少,又會不鬧事。”
張守富想了想,“裁人,既要減少工地上的閑人,也要給大家一些壓力,你們回去吧,我和丁隊長好好商量商量。”蕭文雨、龐中華和老陳急忙離了丁民的辦公室。
過了一個多小時,張守富和丁民離了辦公室,他叫工人們安心休息,明天宣布裁員結果。
第二天早上,丁民宣讀了裁員名單,這次裁的人除了五六個老工人,剩下的都是新人,丁民也立即和工人們結算了工錢。最後,他也宣布,曾廣安不再做小工,升級做操刀師傅,繼續跟著蕭文雨。
過了兩天的晚上,收了工,曾廣安請蕭文雨出去吃飯。兩人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吃店,曾廣安點了五六個菜,也叫了一箱啤酒,他親自給蕭文雨倒了一杯,“蕭隊長,這次多謝你幫我說好話。”
蕭文雨急忙笑著說:“曾師傅,這是你的能力。丁民說,你是張老板的徒弟,但後來,你跟著其他人幹活了,怎麽又回來了呢?”
曾廣安歎口氣,“我十四歲跟著張老板學手藝,比較用心,也不怕吃苦,張老板也看重我,教了我很多,但90年,我爸得了肝硬化,家裏非常缺錢,我有個師兄接了一個活,缺老師傅,他一天給我60塊錢,我想多掙點錢給我爸看病,就離開了張老板,跟著我師兄幹活。幹了一年,我師兄沒活了,我隻能再回來。”
蕭文雨接著問:“丁民和張守富呢?”
曾廣安有些嘲諷地說:“其實,丁民不是張守富的徒弟,他和張守富是師兄弟,他這個人能吃苦,也好學,但沒天賦,跟著他師傅學了三年多,都不能上架子操刀。張守富在我們縣城接活的時候,他跟著張守富做小工,他比較忠心,張守富便收了他做徒弟,叫他帶隊幹活。”
蕭文雨想了想,問:“他不是領隊的料,張守富不知道嗎?”
曾廣安苦笑著說:“張守富會來事,也願意花錢,接的工程多,但攢的錢不多,他的徒弟們有家有口,他們不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們學好了手藝,一個一個地單幹了,張守富沒有人,隻能相信他。有次叫他安排活,他不了解實際情況,胡亂安排,叫人家一上午幹完一天的活,最後鬧的工人們紛紛罷工。”
蕭文雨和他碰碰酒杯,笑著問:“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呢?”
曾廣安幹了一杯酒,“我跟著張守富沒什麽前途,我想跟著你,你願意嗎?”
蕭文雨愣了愣,笑了,“我現在也是個打工的,跟著我,我怕你會挨餓。”
曾廣安也笑了,“蕭文立,景軍峰,劉建昌,金銘,萬鐵良,楊慶偉他們都有手藝有能力,心甘情願地跟著你,我相信你。”停了停,“在工地上,不止我相信你,很多人都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