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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丹心何藥

  程寄書來到登樂觀時,隻見山門外早有小道童站著,似乎在等人。


  一見到程寄書,道童趕忙過來行禮詢問,得知來人正是師父在等的貴客,道童趕忙將她引進去。


  穿過重重回廊,來到疏雨閣,上了二樓,便看到阮仲容與一長輩坐在軟墊上。


  自不必說,這位長輩正是桓王。


  一見程寄書來了,阮仲容最先起身走向她。


  說久也不算久,隻不過心上人一日不見,都有隔三秋之感。


  無視阮仲容的滿臉微笑,程寄書隻清冷地先朝桓王行禮,“草民荀朗,見過桓王殿下”。


  接著她又往後退了一步,巧妙拉開了與阮仲容的距離。


  她聲音清冷,隻依禮朝阮仲容作揖,“見過世子殿下。”


  阮仲容感受到了這話語裏的疏離,就像在彬州梅林時那樣。


  這些日子來,他越發覺得自己不可救藥。


  以前這心被劍刺過,也中過各種暗箭,傷口也曾潰爛發炎,那些疼痛他咬咬牙就忍過去了。


  唯有麵對這種柔弱無骨,卻極其鑽心的清冷,他隻覺得心又隱隱疼了。


  也許,愛一個人,一直都會是苦澀多一點。


  桓王見他呆住了,趕忙站起來請程寄書進來坐下。


  阮仲容悵然若失,他既想知道,又害怕麵對。


  他是相信父親,但程寄書呢?以後會怎麽樣呢?


  “荀公子客氣了,聽聞您被陛下拜為客卿,此時自稱草民,怕是不太妥當。”


  桓王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程寄書,尤其是眉眼部分,真的太像了。


  程寄書也不戳破他們,桓王肯定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否則也不會請她上來了。


  “都是陛下抬愛了,我本就是江湖人,身如草芥,萍蹤浪影,不敢當客卿之尊。”


  程寄書臉上淡淡一笑,臉色依舊疏遠。


  阮仲容見她這樣,隻覺心裏不太舒坦,他便朝桓王介紹說,“父親,這就是在彬州救我於危難的程姑娘,荀朗也好,女扮男裝也好,不過是為了走江湖更方便些。”


  桓王點點頭,隻看著熱騰騰煮開的茶水,沏了一杯茶遞給程寄書。


  “程姑娘的事,我略微知道些。聽說姑娘是雁州人氏,程姓在雁州也算少見了。”


  程寄書依舊是臉色平靜,保持謙恭有禮,又刻意疏離一般的態度。


  “想來桓王也許是認識那麽幾個姓程的人,莫非從我的姓裏,想起了過去的什麽人了?”


  程寄書說這話的時候,抬頭看著侯爺,眼神鋒利又冰冷。


  “誒,你不知道,他以前也是這副性子,尤其是生氣的時候。”


  桓王長歎了一聲,過去他和程嘯雖交集不多,卻因敬佩這個英雄,也會更親近些。


  二人的交情乃是君子之交,猶如這茶,入口清淡,回味卻醇厚,留有餘香。


  “嗬!”程寄書站起身來,不堪他們父子了,隻看遠處的平靜的水麵,一派頹靡之色。


  “桓王殿下這話說的倒是奇怪了,這裏的他又是誰,和我有什麽關係?”


  桓王看著眼前這人瘦削的背影,帶著惋惜的語氣說道,“你認識的,他是你的父親,程嘯。你不知道,你進門抬頭的那一眼,多像他。”


  程寄書聽著桓王這樣說,眼眶突然就發紅了,她轉過身來,一字一句質問桓王。


  “敢問桓王殿下,你今日還有什麽臉提我的父親?”


  阮仲容見她哭了,隻覺心更痛了,看來這個誤會不是一般的深了。


  “他生前與我是好友,若……”


  “嗬!可笑!”


  桓王的話還沒完,就被程寄書的一聲冷笑打斷了。


  “桓王殿下忘記自己做了什麽了嗎?從你親手挖出他心的時候,什麽‘朋友’,什麽情義,您都忘了不是嗎?”


  程寄書紅著眼眶看著桓王,伴著一厲聲指責的每一句話出口,眼淚不自覺地一滴滴流淌在地上。


  “我從未做過這種事。”


  桓王看著眼前的姑娘,又是慈愛,又是惋惜。


  倘若她父親還在的話,即便她是女兒身,想必也能在軍中大有作為。


  程家自古出將才,她爺爺是這樣,她父親也是,她也一定會是。


  可惜,君埋泉下泥銷骨,人間再無此英雄。


  且說阮仲容應道父親親口對程寄書說自己從未傷害過程家,他的第一反應是慶幸。


  好在沒有,時間早晚都會說話的,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你以為我信你?”


  程寄書咬著牙對著桓王說出這句話,她的心裏依舊是篤定桓王參與了此事。


  見桓王不說話了,她以為桓王默認了。


  隻從鼻子冷哼一聲,背過身來,不再看他們。


  “那日章孝正帶著一個琉璃瓶來,瓶內裝著丹心引,您可知道這事?”


  “知道,我當時派出人馬跟上了,殊不知,來晚了。”


  說到這個,桓王也嬤嬤攥緊了自己的拳頭。


  如果當時自己反應快點,程家或許還能保住更多人。


  “好,既然你知道。”程寄書站過身來,眼神依舊鋒利,直視桓王。


  “那你可知道章孝正拿著那個琉璃瓶到我母親麵前,逼她吃下其中的一顆,那又是怎樣的一個畫麵嗎?”


  這最後的尾音,夾著程寄書掩飾不住的痛苦與委屈。


  她眼眶更紅了,接著哽咽說下去,“那日,我親眼見到母親含淚吞下一顆丹心引,章孝正已是告訴她,既然父親愛她,一定會願意把心給她的!你知道嗎?那瓶子裏還有一顆,是為我準備的!你知道嗎?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你們都是一起的!”


  ……


  說到激動處,程寄書的眼淚如滾珠般落下,怎麽也止不住。


  這是一個巨大的傷口,不能觸碰,不能掀開。


  如今還要在加害者的麵前,揭開那道傷口,給他們看,仿佛在說,看啊,看吧,高興了吧,發膿了,潰爛了,怎麽都好不了了,滿意了吧?


  桓王看著這個姑娘,他的眼眶也紅了。


  他是派人跟著去解釋,但是沒來得及趕上。


  他更不知道程夫人是這樣死的,如果他知道那個藥是給她們母女吃的,不管怎樣,犧牲什麽代價,他都會先一步傳信到雁州。


  或許這樣,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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