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倒酒
岐王府近日來大門緊閉,任誰來也不接待,除非是王府大管家親自請入府中的人。
醫術冠絕西北歧地的萬神醫被請入府中,道法清奇的清涼山年輕掌教也破例下山,入了王府,最後就連羅禪師小和尚蓮生也被請來。
三人來了後,各施神通,加上王府頭號護衛,那個魏姓獨臂老人求來的一紙平安,總算艱難保住了蘇景琮的性命。隻是他一下子昏迷八天,都不見醒轉。
七年前,皇宮中。
椒房宮中,一個年輕女子躺在榻上,麵容蒼白。若細細感知,則會發現,她的生命力已經極其微弱了,比風燭殘年的老人還不如。
少年蘇景琮緊緊握住母親手掌,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不論他耗費多少修為替母親續命,仍是阻攔不了閻王的到來。
侍候在不遠處的婢女們眼中都有難以掩飾的哀傷,她們侍奉皇妃娘娘已經十年整了,皇妃娘娘在她們心中不是主子,而是親人。看著曾經絕代風華的娘娘,如今一頭青絲如霜,水亮的眼眸,都黯淡無光,她們卻無能為力。
“父皇還在戰場未歸嗎?”蘇景琮忽然轉過頭,望著身後的婢女,問道。
“回太子爺的話,戰事膠著,陛下未歸。”
少年蘇景琮臉上表情看不清楚,但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讓人如墜冰霜。
病榻上的女子忽然醒來,摸了摸她兒子的腦袋,擠出一個艱難的笑意,柔聲道:“小琮,娘沒法看著你長大了,不要怨娘啊。”
蘇景琮稚嫩的臉上遍布淚痕,隻是搖頭,呢喃道:“不要,不要。”
女子阻止兒子繼續向自己輸送真氣,早已淚流滿麵的少年卻第一次不依。女子眼中世界模糊萬分,她盡力睜大雙眼,想要最後一次看看這個讓她分外滿意的兒子,卻隻能看見一個大致輪廓。
“看不見了。”女子破天荒有些委屈與無奈。
殿門外站著宮中各種能人異士,單是有神醫稱號的太醫,便有足足十人。他們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沒能多留皇妃娘娘一些時日。此刻戰戰兢兢,生怕那個原本平易近人的太子爺,把悲痛和怒火發泄到他們身上。
有兩個女孩,分別從宮外和宮內趕到這座椒房殿,她們站在蘇景琮身後,眼眶通紅。
“兒子,保重,娘走了。”被病痛折磨半年之久的女子最後說了這麽一句,閉了眼。少年握住他娘親的手掌,伏在床上,無聲哭泣。
這一天,他沒了娘。
秀羅裙小姑娘輕輕拉著蘇景琮衣角,緊咬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胸口繡一朵粉紅牡丹的小丫頭無聲哭泣,淚珠連成一條水線。
殿外下起紛紛揚揚的大雪,那一群能人異士,看著像一群雪人。許久之後,蘇景琮走出殿外,望著天與地,輕聲道:“母妃走了。”
整座京城陷入悲痛,禦駕親征的東唐皇聽聞噩耗,一怒之下,血洗三座城池,東唐周邊十一國噤若寒蟬,俯首稱臣。
岐王府中,蘇景琮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顆伏在他床榻邊的腦袋,青絲鋪落,如綻放一朵黑蓮。蘇景琮伸手,輕輕放在這顆腦袋上,卻令淺淺睡著的人兒猛然驚醒。
“王爺醒了。”陸湘裙眼中有難掩的疲倦,欣喜道。
望著這張與自己娘親有些像的俏臉,蘇景琮有些發愣,夢境與現實似乎混淆了。他眨了眨眼睛,問道:“我睡了多久?”
陸湘裙連忙起身,小心扶著蘇景琮坐起來,不無擔憂道:“王爺足足睡了八天,再睡下去,即便您是一品高手,也會出大問題的。”
蘇景琮輕撫著陸湘裙的俏臉,柔聲道:“這些天你都在這?”
疲憊到極致的陸湘裙點了點頭。
門外忽然走進來一個老頭,他在府中,任何地方都可去的,且無需通稟。這次老人沒有頭戴桃花,望見已經醒來的蘇景琮後,這才放下心來,笑道:“你小子,還算命大,七處致命傷,都沒能讓你當場身死。”
扶著蘇景琮的陸湘裙,被他直接忽視了。
“陳爺爺可查清那三名刺客的身份?”這件事,格外重要,蘇景琮問道。
“先去符春秋墓上倒一壺酒,之後再與我細商那場刺殺。”陳老頭說完便離開,留下房中二人。
雖然明知施展出那一招的符爺爺,幾乎沒可能活下來,但蘇景琮仍是不願相信,老人就那麽離世了。他呆楞了下來,陳爺爺根本不給他自欺欺人的時間。
“帶我去符爺爺墓。”半晌後,蘇景琮說道。
在前線帶領岐王鐵騎衝殺的霍青知道王爺遇刺險些身死後,將他分派保護王爺的那些兵卒召了回去。
十人,死三人,重傷三人,剩下四人皆有不同程度的傷勢。
營帳中,霍青望著那個身高九尺的吳路,聲音淡漠道:“我分派你們去保護王爺,結果王爺險些戰死,你們猶有四人能站在我眼前,你說,我該治你們何罪?”
吳路四人跪在地上,一身鎧甲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末將死罪,請將軍賜死!”吳路沒有半分麵對死亡的畏懼,坦然道。他身後三名騎兵隱約帶了哭腔,也是一樣的說法。
霍青抽出一柄製式唐刀,一刀斬落四人各自一縷頭發,收刀入鞘,道:“王爺在你們身上砸了大把的銀子,沒有把自己的錢賺回來,賜你們一死,也太浪費了。你們四人,替下謝虎,率領一百騎兵,頂上葫蘆口。若是葫蘆口被破,你們四人就當場自刎吧。”
四名岐王軍一等一的騎兵立即趕赴葫蘆口,沒有任何怨言,在霍將軍這裏,分派下去的任務沒有完成,都隻有一死。
蘇景琮站在王府後山的墓地裏,舉起一杯酒,輕輕傾落。酒水在這座新墳前灑落,打濕了地麵。
“符爺爺,您老最愛喝這烈如陽火的燒刀子,今後睡在這裏,也沒人嘮叨您,可以敞開肚皮使勁喝了。”
“還記得小時候在宮中,我覺著憋悶,鬧著要出去,是您攬下護衛我的苦差事,寸步不離的跟著我。還騙我和您一同喝那燒刀子,搞得我這麽多年都不敢再嚐一口烈酒。您呀,賊壞。”
“符爺爺,這麽些年來,謝謝您的照顧。”
倒完三杯酒,蘇景琮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