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再見老道人
蘇景琮將青蓮劍橫放在兩掌之上，平靜道：“你可認得此劍？”
蛟龍悟覺幾乎是刹那間便換了一副猙獰無比的模樣，死死盯著蘇景琮，一字一頓道：“你在找死！”蓮生站在一旁，不發一語，隨時準備出手。這艘船上，能控製這頭惡蛟的，隻有他了。
“你給我十斤龍涎香，我告訴你這把劍主人的消息。”蘇景琮收劍，望著那一雙殺氣十足的眼睛，沒有絲毫畏懼。
“好！”悟覺一口答應下來。娘親的仇，他發誓要報，他才不管當初的是非恩怨，也不會去想娘親到底造了多少殺孽。在他眼裏，凡人隻是螻蟻，殺了便殺了，還需償命不成？
當十斤龍涎倒入一隻玉壇後，悟覺一臉焦急的盯著蘇景琮，後者平靜道：“千年前那位青蓮劍祖早已不知蹤跡……”聞言，悟覺神色格外不善，隨時準備摘了這個討厭至極的人類的腦袋。
蘇景琮恍若未覺，接著道：“但四十年前的青霜劍仙，應該仍然活在世上。據我所知，他最後是在中嶽嵩山附近隱居。隻是四十年過去，沒有誰在那座山裏發現青霜劍仙絲毫蹤影，或許他早已離開，也不一定。”
“你在玩我？”悟覺怒火攻心，就要出手。蓮生一掌打在這條蛟龍後背心，口中梵音陣陣，令悟覺魂魄震蕩，口中連連討饒。蓮生緩緩收手，平靜道：“你那作惡多端的龍母本就該死，念你一片赤子之心，為師不計較你報仇之念，但若你還耿耿於懷，放不下此事，那你我師徒之誼便盡於此。”
悟覺聽出了蓮生的弦外之音，很沒骨氣的跪在地上道：“師父在上，徒兒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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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天空是一輪斜陽，拉的人影仄長。
一個年邁的老道人牽馬而行，身邊也沒有半個仆從。人老了，就愛想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他這一輩子頂得上尋常人兩輩子，那少年時，可不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嘛。
那一年，他才十五歲，師父領他上了山門，雲霧繚繞的清涼山上，落滿了如一把把金色小扇子的銀杏葉。他一路走，一路撿，總想找到顏色最亮、外形最好看的那把小扇子。
那是少年平生第一次爬山，清涼山高啊，台階多啊，仿佛就沒個完。才走了一小半，離家千萬裏的少年就開始消極怠工，不好好走路了。師父在他小腦袋瓜上輕輕敲了一下，笑道：“純元，你這小家夥，日後修道若還是這般憊懶，那就長生無望了哦。”
他似懂非懂，至於什麽長生啊，根本不敢多想，就像是山尖上的雲彩，離他太遠了。少年眼裏隻容得下一枚枚金色銀杏葉，頂多再加上他師父的背影啦。
又過了三十年，師父兩鬢微微染了些風霜，而他也是個修道已久的中年人了。比起上山之時，他更加覺得長生與他無關，這輩子劈柴喂馬、燒火做飯、種菜養花，也挺好。這一年師父收了第二個徒弟，當時他就站在山腳下伸長脖子等著，還是一副孩童心性。
當自己的第一位師弟上山後，他終於覺得，清涼山多了些人氣，哪怕山上有大小老少六百多位道士，他和師父所處那座小蓮花峰，平日裏總不見幾個人影。二師弟比他當初上山時，膽子要大上許多，他衝那小家夥扮了個鬼臉，結果那小子立馬回敬一個，眼珠子都快摳出來，是真的嚇人。
之後，師父又帶上山一個眼裏隻有劍的小兔崽子，整天板著臉，活像誰欠他一吊錢。作為大師兄，他得開導師弟不是，於是就經常拎著一壇酒一隻燒雞，去找三師弟談心。至於山上的清規戒律，師父從來不會刻意以此約束他們。道不在手中，道在心中。
隻是那兔崽子也忒不給麵兒了，每次他才靠近那座茅屋，兜頭就劈下來一條劍龍，於是他隻好找二師弟喝悶酒去了。這大師兄當的憋屈啊！
他六十歲那年，隱約觸摸到了某個奇妙的境界，已經須發皆白的師父便問他：“純元，你願意為道而生，為道而死嗎？”他當時沒能答得出來，隻是告訴師父，以後定會給他老人家一個滿意的答案。
師父當時的表情，似乎是，滿意？
又過了一些年，師父已經一百二十歲，即將迎來他第二場甲子大劫，而他也是一個一百零五歲的老人了。師父收了他的關門弟子，他們師兄弟三人便有了一個小師弟。
小師弟才上山，師父便駕鶴西去，第二場甲子大劫，終究是沒能熬過去。那個時候他想告訴師父，我願為道而生，為道而死，隻是已經來不及了。
師父說過，清涼山能否再現昔日榮光，隻看他們那位小師弟。三個空長年齡不長修為的師兄對此深信不疑，所以他們希望小師弟能快些長大，然後挑起那副重擔。
後來那個小家夥十六歲入了一品，掌教之位便從他這個糟老頭子身上立即傳給小師弟，能者多勞嘛！看到當了掌教的那個年輕人，再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在山上抓蛐蛐，每次捉蝴蝶都得小心翼翼的，他們隻覺著有趣。
什麽是道？小師弟那份天真就是道。
清涼山有小師弟，何愁不能重興？老道人想到開心處，臉上露出些笑意。他拍拍身旁的老馬，輕聲道：“以後就看小師弟了，我這個老頭子放心的很。”
老道人回頭，向那座已經離他上千裏遠的京城望去，隻看見官道兩旁濃密的鬆柏和天空翱翔的飛鳥。他收回視線，牽馬向西走去，結果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蘇景琮騎馬遠遠看到老道人後，便一揚馬鞭，迅速趕了過來。他仔細打量老人幾次，才試探問道：“可是純元大真人？”
老道人嗬嗬笑道：“什麽真人假人，就是純元老頭兒。”
蘇景琮趕緊下馬，走到老人身邊問道：“真人怎會是這般模樣？而且您的修為……”
那日在清涼山外分別，純元大真人看著像是才六十歲，這時候模樣已經完全是一個期頤之年的老人了，臉上皺紋層層密布，像是一圈圈年輪。
老人豁達道：“不過是一身修為盡付他人，我們清涼山如今也有了登仙台的資格，日後山上道士得長生，就要容易很多了。”
蘇景琮輕聲問道：“可是我那二哥？”
老道人擺擺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什麽好抱怨的。不過皇帝陛下的修為，已經是龍象境了，在曆朝曆代帝王中，這都算名列前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