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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春城無處不飛花

  好幾個來回也分不出勝負,蘇念熙感覺這遊戲越來越像某個詩詞綜藝的感覺。


  “你知道,飛花令嗎?”她忽然問。


  蘇念熙感覺自己已經和方正一同背嗨了,那兩瓶小甜酒玩兒似的就喝完了,她甚至想過要不要去買點啤酒。


  畢竟工作之後,她也會在夏天囤幾罐放在冰箱裏,雖然上大學時還基本上是滴酒不沾,可工作後過了幾年,漸漸感覺到炎夏時冰啤酒的樂趣。想了想怕嚇到方正,或者說帶壞人家,也就作罷。


  這幾個回合下來,蘇念熙心中就一直在回憶詩詞綜藝裏頭的環節,每年冬天的必備綜藝,如今卻還沒有出現。那時人人都知道飛花令的玩法,現在估計連方正都不一定聽過。


  “飛花令,不是古時一種酒令嗎?”


  喲,居然還小瞧了方正,蘇念熙整整頭發,很正經地說道:“那我來定規則,就取眼前看到的意象,”她視線所及,江上的孤帆基本上已經歸了航,都零零散散停在岸邊。


  “不如就用‘舟’字?”蘇念熙建議道。


  “含有‘舟’字的古詩詞?這個不錯。”方正還用手捋了捋並不存在的胡子,略一思忖,說出一句:“野渡無人舟自橫。”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蘇念熙馬上接,她其實早在看到江帆時就想和方正飛花令了,因而算是提前想過,占了便宜。


  “明朝散發弄扁舟。”


  蘇念熙聽了“扁舟”,忙討了個巧:“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方正似乎也和這兩字杠上了:“凍雲黯淡天氣,扁舟一葉,乘興離江渚。”見蘇念熙臉色帶些疑慮,知道她沒聽過,又補一句:“是柳永的詞,你可以現在查。”


  蘇念熙搖搖頭,她相信方正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麵忽悠她,隻是留了點時間終於也想起來一句。


  “明朝散發弄扁舟。”這是蘇念熙最喜歡的李白詩之一,豪氣壯闊,讀來口舌生香。


  方正一笑:“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誒呀,蘇念熙“舟,舟……”舟了半天,似乎是臨時儲備用完了,開啟碎碎念模式。


  方正看她好笑,提醒兩字:“樓船……”


  “哦哦!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蘇念熙一拍腦門,這可是學過的詩,她居然一下子沒想起來。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方正不慌不忙繼續。


  蘇念熙勉強安定下來,對啊,其實還有很多熟悉的詩句呢,不用慌張,就算隻是從小到大學過的課本裏,也夠用好幾個回合了。


  她看了看蓉城的江心洲,想起一句現成的:“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方正叫好,或許覺得她氣勢很足,然後自己想了幾秒,說:“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蘇念熙已經想好,不等他最後一字說完就接上:“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方正好像受了李清照的啟發,想起她另一首。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


  蘇念熙詭異一笑,正想接上,方正明白自己差點給了對方一個大便宜,立馬接著說:“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一般飛花令進入白熱化時,自己所誦詩詞若是下一句也符合條件,可以繼續背完,不給對方用現成詩句的機會。


  念熙也不是沒有準備,立刻改了口:“沉舟側畔千帆過。”


  “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方正這裏也是一首學過的詩,大家似乎一般隻記得那句“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王維的詩總有一種獨特的幽靜和美,蘇念熙也很是喜歡。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雖然前一句幾乎成為嶽陽城的廣告語,到這裏可就不止是寫景了。


  “輕舟已過萬重山。”蘇念熙絞盡腦汁,想起一首小學還是初中學過的詩,但感覺自己好像快撐不住了。


  “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裏。”


  蘇念熙“舟舟舟”了半天,快成了結巴,但她有點不服,說道:“我說不出了,但你還有嗎?”


  方正好像早知道她會不服,一連說了好幾句。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這是李清照的無可訴說的相思。


  “仍憐故鄉水,萬裏送行舟。”這是李白的倜儻瀟灑終究歸於鄉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這是越人歌裏小心翼翼的暗戀,心悅今兮君不知。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係故園心。”這是杜甫從未改變的家國情懷。


  ……


  “行了行了,”蘇念熙忙阻攔,否則她很懷疑這人可以一直不停地背下去:“我服了我服了,讓我幾句估計也鬥不你,要是等上大學了,央視有什麽詩詞比拚的活動,你可千萬記得要報名。”


  方正有點寂然地笑了:“央視怎麽會辦這種活動,最多給小學生玩一玩吧。”


  蘇念熙沒說話,心想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這水平還是值得去拚一拚的,說不定就能拿個名次呢,她作為昔日同學也長些麵子唄。等到那一日,方正就知道像他這樣默默喜歡詩詞的人其實還有很多很多,簡直是同好遍天下。


  不知道是自己沒啥酒精抵抗力,還是和方正背得酣暢淋漓,蘇念熙感覺還真有幾分醉意,略微有點暈乎乎的,難道是傳說中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還想說點什麽,啪嗒一聲,她站在樓頂,就看見眼前這遍區域依次亮了起來,那情景,仿佛是什麽東西正在蘇醒,她甚至想像聖經裏頭那樣喊一句:“let there be light。”


  可這燈光也把天台上瘋鬧的二人拉回現實,仿佛停電時,他們所在的是另一個時空,如今燈亮了,必須各自默默回去做題,可蘇念熙永遠會記得這個晚上,或許過了高三,就不會再有這麽瘋魔的時刻了。


  在之後的某個些日子,蘇念熙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個夜晚,仿佛課本上那些印刷得整整齊齊的語句都活了起來,詩人或是登高,或是乘船,或是依著窗邊,慢慢誦出一段一段光耀千古的名句,卻仍然可以在千百年後,照進某個人的心房。


  那時真的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越是經曆更多,仿佛越是懂得詩中意味,在自己工作失意時,在登上驚濤駭浪的岸邊心潮澎湃時,在山野鄉林中聽著鳥鳴時,在孤獨的夜晚聽著雨聲滴答落在屋簷,如果腦海中的詩句足夠多,似乎總能找到一句,發現原來古人竟然可以和自己心意相通,那時才覺得,一切的背誦都不再是痛苦,一切都是渾然天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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