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念熙進了電梯，小珠又低聲提醒：“等下別問太多了，他們隊聽說是中槍死了一個，翻車時壓死兩個，還有兩個重傷送醫院沒搶救過來，隊裏人難免有點創傷後應激，別給人家添堵。”
念熙早就想過這事兒後果一定不會輕，可沒想到死了這樣多的人，看著小珠清澈的眼神，她忽然想問，看見了這麽多，你還敢在這兒工作？
可嘴巴動了動，還是沒有問出口，她想，小珠一定是明白利害關係的，可她不會改變自己的選擇。
病房裏外坐在一個手臂打著繃帶的人，小珠做了介紹，蘇念熙禮貌地打招呼：“羅大哥。”
羅偉是隨隊醫療，也是此次受傷較輕的一個，病房裏頭床不夠了，他也就發揚風格，住在了走廊。
他也是負責對外聯絡的，有個小弟幫著忙，和各界聯係。
蘇念熙問他：“請問隊裏有沒有新過來一個叫做陸離攝影師？”
羅偉想了想，茫然搖頭。
可他的下一句話把蘇念熙落回肚子裏的心重新又吊了起來。
“不過，的確有個臨時加入的，叫做Leon。”
“他在哪兒？！”
“誒呀！”
蘇念熙一時激動，雙手抓住了羅偉的手臂，還正好是他負傷露在外頭的那隻。
羅偉一聲慘叫，蘇念熙連忙道歉不迭。
“不知道呃，入院後沒有見過他，但也是在傷者名單上。”
念熙心裏一個發抖，仿佛心髒都忘記跳動。
羅偉畢竟自己也是傷員，無法指望他一一去確認其他人情況，蘇念熙聽著他的指點，向著外科的病房奔去。
聽說那裏都是做過手術的，蘇念熙現在期待值已經低到了某種極點，隻覺得隻要人還在，隻要人還在，就行了。
她衝進一間病房，人們都看著她。
蘇念熙不好意思，問道：“請問這裏有個叫做leon……”
她忽然一想，陸離不可能騷氣到連住院都不用中文名，又改口：“有沒有一個叫做陸離的。”
長久的沉默。
然後有個離門稍微遠一點的病人開口，聲音嘶啞地說：“傷得挺重的，昨天還住在這兒的，今天被推出去了。”
推出去是什麽意思啊。
蘇念熙腦子裏仿佛有人璫地敲響了一麵鑼，那聲音嗡嗡地傳出回音，旁人後來在說什麽她全然聽不見。
陸離是……死了？
她竟然都沒能見到陸離的最後一麵。
早知道當初就該攔著不讓他來這兒，早知道就該早點來，早知道……
哪有那麽多早知道。
蘇念熙茫茫然地轉身，走出病房。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就在樓道裏來回打著圈圈。
連值班室的護士都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她，似乎有拿起電話叫保安的衝動。
可蘇念熙自然都看不到這些。
小珠著急忙慌地跟上來，拉著差點被某個伸出的病床腳給絆倒的蘇念熙。
說：“蘇老師，您先別著急。”
蘇念熙哪裏聽得見，隻覺得耳朵裏嗡嗡的亂響。
“蘇老師等一下。”
“這裏，53號床輸液。”
“今天中午醫院的菜還不錯呢。”
“誒呀，姥爺身體那麽好，肯定早日康複。”
“護士姐姐，求你了，就讓我打一個電話唄。”
……
各處，各人不同的聲音混雜，夾著消毒水的氣味，蘇念熙忽然有點適應不了。
最後那句話。
她好像是條件反射慢了半拍。
這聲音實在太像陸離了，雖然有點費勁，可的確是陸離說話的聲調。
她抱著一點點希望，如果見不到陸離，至少可以聽聽他的聲音。
但發現越聽越不對。
“不行，你剛剛恢複清醒，一打電話就那麽久，你要打給誰報平安，我幫你。”
“那怎麽行，我要打給女朋友你也幫我嗎，那豈不是誤會大了。”
小護士啐道：“信你的鬼，昨天還和小溪說你沒有女朋友。”
“我我我……”
蘇念熙捏著拳頭進門，壓低聲音怒吼：“陸離，原來你在這兒！”
陸離好像也是剛看見蘇念熙，有點受到了驚嚇，連病床都嘎吱地叫了一聲。
但他很快調整好了狀態，盡量讓自己纏得如同木乃伊的身體擺出一個帥氣的姿態，說：“蘇老板，別來無恙。”
蘇念熙此刻氣不打一處來，真想從旁邊床上撈起一個枕頭就朝著他砸過去，可看他身體恐怕無法承擔，隻好作罷。
兩個人對峙良久，護士似乎嗅到了硝煙的氣息，默默退了一步。
還是小珠先開口：“你就是陸攝影師？我們去病房那邊，他們說你被抬走了，還以為，還以為……”
後麵的話她就不好意思說了。
陸離當然懂，他拍一下自己的床欄，說：“我有個朋友在這醫院，她就幫忙給我調來了這邊病房。”
蘇念熙說：“怎麽不接電話。”
陸離“哦”了一下，才說：“手機被炸飛了。”
兩個人又是沉默。
蘇念熙隻覺得方才自己的那些恐懼與擔心都是多餘的，看這人，恐怕天塌下來，他也是最後一個被砸到的。
*
等過了半個月，陸離出院，他第一件事就是拿了一堆素材給蘇念熙。
“你看看，怎麽把它們串一下，咱們可以給可可西裏的隊伍做個宣傳片。”
蘇念熙本來想罵他多管閑事，忽然想起來去世的那五人，免不了有點感傷。
“也行，總得對得起他們的犧牲。”
他們將片子做成一個小紀錄片的模式，放出來以後反響很不錯。
“以前都以為是電影誇張的，原來現在還有這麽多猖狂的盜獵者。”
“不購買盜獵者的產品，從我做起！”
……
蘇念熙看著這些評論，眼睛還是忍不住瞟了一眼陸離的脖子。
他雖然傷治好了，可前胸還是留了一道長疤，一頭像條醜陋的蚯蚓從領口探出頭來，對於他這麽個帥哥來說，還是有點有礙觀瞻的。
陸離發現了她的目光，隨意地說：“這下算是毀容了，不過我是不是平添了一種野性與力量的魅力？”
“你可拉倒吧。”
蘇念熙如他所願，贈送一枚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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