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籠中之鳥

  他沒有過去，腦海中殘存的最早的記憶，就是與一群年齡相仿佛的人被帶入這幢建築物中。


  他亦沒有名字，隻有一個編號“91”。


  擁有編號的孩子們如同機械一樣，按時吃飯、準時睡覺、一同起床。而每過一陣，便會有一部分人消失，再也不會回來。


  但他從來不曾與任何人交談過，因此任何一個人離開，他也沒有絲毫的感觸，隻覺得“啊，越來越清淨了，真好呢”。


  最後終於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被好好地誇獎了一番，之後從已經空空蕩蕩的集體宿舍搬到了單獨的房間。


  說是房間，其實也僅僅隻有一張床、一盞昏暗的燈和一台消毒器而已。


  牆、床單、燈光都是白色的。


  走進來對他進行各種檢查的人們，也是穿著純白的大褂，戴著雪白的口罩和手套。


  純淨到令人作嘔的空間。


  一天三餐是沒有任何滋味的營養餐，隻有不時配給的顏色奇特的飲料的味道格外豐富——不過從每次喝過飲料之後，都要送進特殊的儀器中進行特別的“治療”來看，不是什麽好東西吧。


  他們也會定期與他交談，讓他不至於失去語言能力；為了讓他能夠更好得描述身體的狀況，也會教授他一定量的知識。


  他沒有反抗的手段，也沒有反抗的意識，隻是機械地重複著他們讓他做的事情。


  身體已經多久沒有生長了呢，他完全記不清楚了——不，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時間這種概念吧。


  因為，這裏既無白晝、亦無黑夜，不過隻是四四方方的密閉的空間啊。


  但從某一日開始，隻要他完全放空自己，他的眼前就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景色。


  早已忘卻的碧藍色的天空，鮮豔的花和明媚的陽光呈現在他的視網膜中。


  仿佛眼球離開了身體，獨自到了外麵的世界。


  他以為自己的腦袋在長時間的幽閉中出了毛病。


  可這突如其來的精神崩壞體驗卻讓他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喜悅——這是他幹涸生命中的露水，也是灰暗世界中的光。


  原本便除了發呆便沒什麽可做的他，如今愈發愛上了發呆。蜷縮在角落裏，什麽都不想，隻是沉浸在那片海市蜃樓中。


  很快，他注意到他看到的幻象，是一個小女孩眸中的日常。


  他聽不到聲音，但通過長時間的觀察，他也大概了解了小女孩的人際關係以及她周圍人們的性格。


  她住在一幢很華美的房子中，帥氣的父親，美麗的母親，優雅的朋友們——像他不知什麽時候看過的畫冊上的生活。


  但這份平靜中卻隱藏著一道道的裂痕。


  在外人麵前還能漂漂亮亮笑著的雙親其實早已貌合神離，一旦關上了門，誰也不會再理會她。


  留給她的隻有塞滿衣櫃的衣服，各式各樣的童話書和娃娃。


  盡管她是那樣的聰敏伶俐，對任何事物皆一觸即通，也不會得到任何的誇獎，仿佛空氣一般。


  無論喜悅也好、悲傷也罷，都無人可以傾訴，隻能抱著布偶熊自言自語。


  代號“091”的他不由感歎，他的想象力真是匱乏，就算是他給自己製造的白晝之夢中的主角，也和他一樣是鳥籠中的金絲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