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教習先生
“二長老留步。”
離離開家族議事廳的分岔小徑,百裏騰雲慢悠悠喊住了二長老百裏陸。
“族長何事?”百裏陸停住腳步,語氣中並無過多尊敬,甚至帶著一分不耐。
百裏騰雲走上前,一臉和善的笑意:“染兒和盞兒是第一次上議事廳,多有生疏年輕氣盛之處,出言若有什麽不當之處,你們幾位老輩多擔待費心講解些,也免了與他們一般置氣。”
百裏騰雲臉上有些尷尬,他起先還高興著,兩個孩子終於知道體諒長輩分擔族務了,不想兩個玩慣了的孩子,特別是百裏染,在會上時常發出一些驚人的言語。有些甚至不顧民生大逆不道,險些讓他當眾掛不住。
什麽掀了武林稱霸,霸占江湖鹽商的水路獨占鹽路行商……端的是差點讓在座拍案,其中鬧得最凶的,莫過於二長老。
二長老一聽這言外之意,知百裏騰雲是在數落自己之前廳上議事之時,出言多有針砭之意,變著法子暗示他不要過分指責百裏染。二長老漠然冷笑:“族長說的是,這公子小姐將來都是山莊的主人,想必說什麽便是什麽,老朽現在在這邊指責他們如此安排坊市布置,到頭來還是落了侄女的不快。”
“二長老哪裏話,他們是晚輩,長幼尊卑,怎麽指點都是應該!”百裏騰雲連忙搖頭,他一向心性和善大度,自是不與二長老的怪脾氣一般見識,“隻是當眾說他們平日不學無術,行事莽撞,也是該緊點口風罷。”
二長老笑的陰陽怪氣:“既然莊主都如此譴責我,我百裏陸往後不再開口便是。”說罷一拂袖子,憤然離開。
隻要一日不是百裏山莊的主,他便一日位不如人!
“大哥可記得,議事廳上,我胡亂一開口,誰指著鼻子駁我駁的最激烈?”百裏染開口問道。
“這個……你連霸占黑市,驅趕無店門小販的混賬話都說出來了,誰駁了你,又有什麽關係?”說起這個,百裏盞一陣汗顏,旋即又恍然大悟:
“你是故意在會上信口雌黃隨意亂講一通,看誰會揪著你的疏漏不放針砭與你吧?”
百裏染眼一斜,擺出一副“不然你以為”的表情,你妹妹難不成還真那麽混?
百裏盞摩挲著下巴:“這麽說來,還真有幾個人!二長老,大長老,林秀長老,兵器庫的伍凡長老,還有寒霜姨……”
“排除幾個隻在我說了特別荒唐混賬的話時,才破口大罵的人,例如寒霜姨。哥哥,你看看。剩下的還有這麽多……”
“你什麽意思?”聯想到之前百裏染的話,百裏盞神色一肅。
“哥哥,我想起你兩年前那次莫名其妙的誤食山菌中毒。”百裏染沒有直接回答,隻是一點一點暗示他,“那山菌以往我們吃著無事,怎的偏偏那次大夫說你差點被毒死是由於食物相克犯的症?什麽食物相克能來勢如此凶猛差點奪人性命?!若不是師父給你服下了他那奇特的藥丸子,你還不得殞命,我還不得被爹爹亂棍打死?”
百裏盞一驚,莫非那時,便有人先算計到自己頭上了?
他問:“那個給我診斷的醫師有問題!我今天回去便好好去醫莊問他一問!”
百裏染搖頭:“那個胡大夫早就不在百裏山莊了,我前去問,治你的病後幾個月,他便離開了百裏山莊,隻怕早就不在人世了罷。我隻知道,莊子裏負責人丁去留安排的,從來都是二叔百裏陸。”
百裏盞悶聲不言不語了:若是幾年前自己的中毒和如今百裏染的墜崖都不是意外,誠如百裏染猜測的那般,是二叔為首的長老團所為的話……這件事的幹係,那便大了!
百裏染並沒有告訴百裏盞關於自己的說法從何得來,甚至都,沒有告知自己的父親這件事,因為,她覺得長老團背後還有人!
百裏世家旁係甚多,其中除了幾個嫡親的叔父長老,其餘的長老並非百裏姓氏,倘若多年後真的是他們奪權,倒也說得過去。
然而迄今為止,百裏家的大部分實權依舊掌握在自己的爹爹百裏騰雲手上,這長老團……是哪來的膽子敢絕百裏騰雲的後!
百裏騰雲胸懷豁達,然而並不代表他新屋城府,軟弱可欺,這些個事情一旦敗露,他們哪來的膽子接受百裏騰雲的怒火?
百裏染一路想著,竟不由自主地又來到了秦園居。
秦園居,慕易之的住所。百裏染這才注意到,慕易之原來從這個少年年紀起,便開始過了像是隱士一般的生活了:
半個侍女也無,貴為百裏山莊的“先生”,卻絲毫沒有一般家族請的先生的生活形式。
她突然好奇起來,一個年紀輕輕來曆不明的少年,是怎麽被自己的爹給捧成“先生”的:雖然他的武功修為確實有點深不可測——
包括兩年前讓哥哥百裏盞起死回生的藥丸,包括一段時間前將自己從涯底抱回的,也是他。
竹林中慕易之正在練“劍”,說是劍,其實隻是一支隨意被人砍斷的竹枝,偏偏落在他手裏,端的是如青蛟遊舞,彩練紛呈。一襲白衣在林間來回騰挪,款款的衣袂飄飛間,是他那張淡雅出塵的臉。
百裏染看的有點癡,這樣一個看起來無欲無求神仙般的少年,前輩子竟對自己……
“看招!”
百裏染玩心大起,隨手也撿了一根竹枝倏忽朝他刺過去、
慕易之察覺到,溫潤的臉上露出一絲堪稱“溫柔”的微笑,側身便躲過了她的偷襲,隨之一個靈活的轉身,反與她出招拆招地練起來。
這很奇怪……百裏染心中驀地有些納悶:
她記得從前這個年紀的時候,慕易之還是一個平日裏板著臉的有些別扭的少年,為人稍嫌冷漠,不善與人相處,若當年不是她臉皮子厚,怎麽從他那裏學得那麽多東西!
她不記得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慕易之曾朝自己露出過這麽熟稔,這麽……溫柔的笑。
一個愣神之間,動作便比平日裏慢了半拍,慕易之的竹尖正對她的胸口而來,驚得他急急收劍,左手還抓著百裏染的胳膊,重心失衡二人便一齊倒落在地。
百裏染撲倒在他胸口上,突然聽到不知是誰的心跳心如擂鼓。
慕易之頰邊一紅,竟是瞬間便將她推開到一邊,拾起竹子站起來沉聲怒喝道:
“百裏染,對敵之時步步殺機,為師要是收劍慢了半分,你的小命此刻便是沒了!叫你練劍不認真!”
百裏染摸摸鼻子站起來:這不是知道他絕對不會收慢半分的嘛。
“慕易之,要是我死在練劍的時候,還是死在我的師父你的劍下,這傳出去,會叫人笑掉大牙的,我麵子皮厚,你的威風可是消受不起!”
百裏染笑笑,絲毫不以為意。
她真實年齡已過婚期,與少年郎抱抱摟摟肩膀,已然引不起她半分波瀾。
慕易之氣的罰她蹲馬步,不紮足一個時辰不準停。
百裏染這才後悔起來:這少年的玲瓏心碰不起啊,無奈她上麵還有威嚴的爹爹在,敢不聽話,等著皮鞭!
慕易之在一旁煮茶喝茶,百裏染在竹林之中老實地蹲馬步,陽光從稀疏的林間照過來,映得時光恍若靜止,景象閑散美好的竟不似人間。直到慕易之的一句話打破了沉默:
“你今日帶著百裏盞去懸崖邊了?”
“是。”百裏染有點詫異。
慕易之沒有說話,像是知道什麽似的,突然歎了口氣:“好好守著百裏家罷,不要多查四處奔走了。”
“不四處奔走,又怎能好好守住百裏家呢?”
百裏染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眼眸中依舊是一個不屬於十六歲少女所能通透的深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