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８章 他的抉擇，她的抉擇
君子崖上涼風落落，吹得女子一身雲煙軟緞的長裙飛揚如逸，平添了一股颯然的仙氣與純潔。像是一朵山崖上的羅蒂蓮，未來的傾城之姿已是初現端倪，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把聞。
然而幽王直到眼前的少女本性絕非蓮花般聖潔無害，如若不是心思如海，怎的能落於二長老身後窺其所有動向，兵行我動呢？
少女聽聞身後的腳步聲，悠然回頭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幽王果然信守承諾，言出必行。”
一個王族眾人要摒棄隨身的護衛單獨去某一個地方，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與決心的，百裏染眼中眸色笑意更深：幽王越是信守承諾，便證明這天下他越想要，而他越想要……自己便越容易成功。
“百裏姑娘，久等了。”幽王走上前，朝她伸出雙手，示意自己身無寸金。“這是本王的誠意，也是本王展現給你的魄力。”
“幽王好氣魄。”百裏染也舉起自己的十指前後展示給他，顯示自己並無二心。“想來天下能成大勢者，必是幽王無疑了。”
褒獎之詞溢於言表，幽王心中受用，百裏染又是話語一轉：
“然而當今聖上遲遲未立儲君，皇家龍蛇品德行優的人不在少數，王上覺得……立儲君真的是一場舒碧湖獵殺，聖上便會定奪下來的麽？”
幽王不禁眸子一凝。
……
“公子，聖上邀您到別苑喝茶。”
下人在一旁小聲稟告，見他們家公子手上的毛筆不停，直至落下最後一筆才抬眸淡聲道：“知曉了，你下去罷。”
宋祁站起身，看了看案上已經完成的墨畫，四處墨跡未幹，顯然是一氣嗬成。他理了理身上墨色長衫，就這麽站著，身姿便宛如一把古肅的利劍，漆黑，簡潔。
小廝久了去換檀香之時，便見案上鋪著一幅狼毫大圖，酣暢淋漓潑墨紙上，赫然是一副巨大的……地圖，除了地圖上還略有空白未補齊之外。
皇帝正在別苑品茶，然而眼前擺著一排的青花削瓷盞裝的茶葉，半闔著眼睛，又不止是在品茶。
“世子，過來陪朕……挑挑茶。”皇帝招了招手，宋祁微微頷首一笑，便當即拱手坐在了皇帝右下側。
“聖上這是在苦惱該選哪一種茶？”
宋祁刀雕的五官沒有過多訝異神情，唇角含笑地與老皇帝一同看著這茶。“綠茶飄，紅茶沉，龍井清，毛尖混，雲霧澀，碧落嫩，觀音重，普洱醇……聖上這眼前的茶，俱是各有所持，難以抉擇。”
皇帝揉揉眉心，蒼老的眼紋朝他掃了一眼，有些疲憊：“這偌大的朝野裏，除了你早退的父親督親王，也就隻有你懂朕了。”
宋祁又微微抿唇笑道：“父親言傳以身教誨，宋祁不敢忘記。”
“那依你看，朕，該是選哪一種茶？”皇帝此刻卻是不輕不重地拋出了一個極其敏感的問題，問宋祁，他該選哪一個。
宋祁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眼前案上十一種不同形色的茶，十一種茶對應十一位有可能成為儲君的皇子，他無論答誰，都是一種抉擇。
然而這種抉擇，不是他宋祁能做的。
“回聖上，宋祁也慚愧，並不知哪一個更甚。”
宋祁隻是起身去舀了木勺水加入正在火上焙煮的水鍋裏。“不過宋祁倒是建議，聖上不若將茶全部煮好後，再擺到麵前嚐嚐。”
皇帝盯著他修長的手上的動作，深思良久，隻是不放心低聲道道：“煮茶過程曲折複雜。”
“聖上且安心，臣會全程守著這些茶，以免茶葉煮老或者暴沸，不出什麽差錯。”
皇帝欣慰點頭：“知朕心者，唯君爾爾。”
……
“依舊很難。”幽王低聲回答百裏染，“一場舒碧湖獵行隻是確定他心中看中的一批人，而不是某一個人。”
“正是。”百裏染點頭，“王上即使在這場獵遊中表現得再優秀，也隻不過是一批人中的一個。然而……王上定然知道此次大皇子秘密準備了絕世歌姬，四皇子途中暗訪易容高手，七皇子正在集結邊關附庸軍的勢力。”
“你！”幽王忍不住大駭：“你怎會對皇家之事如此清楚！”
她隻不過是一介江湖女子，竟然深知自己也掌握著的各方動向：大皇子很明顯是想討好老皇帝，四弟怕是圖謀著皇帝一朝故去擬出假的傳位懿旨，至於七弟，直接想著皇帝故去各位兄弟廝殺了！
因為所有人心中似乎都覺得：對皇位無限留戀欲望的老皇帝，不到死是不會離開龍座的。
“王上有法子知道，小女子難道就不能有法子？”
百裏染微微一笑，這笑落在幽王眼裏，則更是神秘莫測難知底細。
百裏染慶幸自己保存著上一世的記憶，曆史與皇子猜測所差無幾，老皇帝到死都沒能選出一個人來，諸王紛爭，幽王明裏暗裏搞垮了麵前所有的對手，即將登陸王座之際，卻滑天下之大稽地久病成疾，暴斃了。
真是機關算盡，最終卻誤了卿卿性命。皇帝斷子絕孫，反讓根本無緣皇位的宋祁受推坐了皇位，可笑，可笑啊！
百裏染眼中嘲諷的笑意更深，幽王揣度著眼前的少女，終是發現任自己如何猜，也猜不透她的深淺。
幽王思忖良久，終於如願緩聲問道：“好……那你，可有什麽法子？”
百裏染反問：“王上可有前路破釜沉舟，不勝即敗成王敗寇的覺悟？”
幽王凝重地點頭。
百裏染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
“既然有，便不須民女點破了，這藥俗名‘馬蹄癲’，君子崖山道艱險，眾皇子受到不明刺客截殺導致馬驚蹄亂，跌落懸崖……”
百裏染沒有說完便看見幽王瞬間大變的臉色：“你是要本殿……誅親！”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王上切記。不為刀俎便落魚肉，沒有人登上高位之前腳下不踩著鮮血，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百裏染打斷他，一字一句說得斬釘截鐵。
句句裏透著滔天權勢的蠱惑以及，常人不敢想象的……冷血！
幽王仍是落在震驚中掙紮，百裏染徑自將瓷瓶留在了山石上，丟下一句“王上好好考慮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後揚長而去。
她嘴角噙著一絲沒有溫度的笑意，心中的堅定如磐石般不動分毫。
上一世，她善良夠了。
此生她建議幽王借此誅親，也不過是提前了曆史的進程，提早地讓遲早發生的事早一點發生罷了，因為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在宮闈中再遇宋祁，問他一個為什麽！
因為單單隻是殺，未免太便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