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蘇醒
夜色已深。
醫院狹長的走道裏落針可聞，雪白色的燈光映在淡綠色的牆壁上，漆跡和灰塵變得不再明顯，幹淨的如夢中的幻影。
方心瑩推著趙依琳從病房裏出來，回頭把病房門關好。
“很晚了，我自己去也行的。”趙依琳側頭看她，聲音在空洞的走廊裏回響。
哢哢鎖上房門，方心瑩不放心的推了兩下，“你也知道很晚了，就不能不去？”
“我得看看他，不看睡不著覺。”
“你看了也沒睡著覺啊。”
趙依琳垂下頭，像受傷的孩子，怯怯的攥著雙手。
方心瑩看她這個樣子，心又軟了，把鑰匙揣進衣兜，推著她繼續往前走。
輪子摩擦著地麵，發出滋啦啦的響聲。
趙依琳彎腰低頭，看到輪子上黏著塑料垃圾，伸手去勾。
“別動！我來。”
方心瑩把垃圾摘下來，皺眉瞪她一眼，“手指夾到輪子裏怎麽辦！怎麽做事還是這麽沒腦子！”她說著，快走幾步，把垃圾扔進垃圾桶，“現在些人，吃完垃圾袋亂扔！在醫院裏也這麽不講究。”
她埋怨的聲音並不大，可在寂靜的夜裏被放大的無數倍，對人的威懾力也一樣。
趙依琳低下頭，眼淚開始往外湧，怎麽忍都沒用。
方心瑩起初沒注意到，推著她走到電梯前，伸手按下六樓。
回頭時，看到她衣擺上印著一圈圈水漬，淡藍色的病號服，在燈光的照射下，尤為明顯。
“依琳，你哭了？”
她不回答，把頭垂的更低。
“我剛才不是在說你，我.…… ……雖然很煩躁，但是出於關心，想讓你早點振作起來。”
“我知道。”
她聲音脆弱極了，帶著濃濃的鼻音。
方心瑩很愧疚，很心疼，蹲下身，將她抱進懷裏，“不管眼前的處境再艱難，時間還是在往前走，等幾年之後，我們回頭看，就不會覺得那麽痛了。稍微放下一點點好嗎？”
走廊裏依舊很安靜，趙依琳不說話，無力的點下頭算是回應。
值班護士聽到聲音，快步走過來，“怎麽了？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不好意思，有沒有麵巾紙。”
“有，你跟我到護士台拿一下？”
“好。”
趙依琳頓時覺得很不好意思，微微轉頭看她們一眼。
護士把紙巾遞給方心瑩，小聲說：“總這麽帶她出來不是辦法，別上麵那個還沒醒，這個又暈過去。”
“暫時沒別的辦法，她這麽上下跑，回來至少能睡一會兒，要不然一晚上都睡不著。”
方心瑩謝過護士，拿著兩包紙巾走出護士台。
張佑真經過二次手術之後，順利的醒了過來。
但是霍燁霖一直昏睡著，像忘記了時間，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活著。
主治醫生也很驚訝，畢竟他缺氧的時間比張佑真短很多，手術也很成功，不應該醒不過來。
從那以後，趙依琳的心就隨著他一起遊離在外，在寂靜的夜色裏飄蕩，隻是每次都是擦肩而過，根本遇不到對方。
出了電梯，趙依琳用紙巾快速把鼻涕眼淚擦幹淨，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落魄樣子。
六樓走廊裏有保鏢來回巡邏，腰間都配著手槍。
趙依琳坐著輪椅在他們眼皮底下過去，像無聲無形的幽靈。
直到病房門口，守在門前的兩個保鏢伸手攔住，“麻煩趙小姐讓我們檢查一下。”
趙依琳乖乖舉起雙手，任由他們在身上摸來摸去。
方心瑩氣的歎口氣，後退一步，她不打算進去，也不會讓他們搜身。
“依琳都來這裏多少次了，你們幹嘛每次都搜身。”
其中一人回答：“是董事長的意思，我們隻是奉命照辦。”
霍燁霖遲遲醒不過來，霍強重新又坐上了董事長的位置，他命令除了指定的醫生護士之外，所有人不得進入霍燁霖的病房，就連趙依琳也得仔細搜身之後才能放進去。
“瑩瑩，你先回去睡吧。我想多陪他一會兒。”
看她這副任人宰割的樣子，方心瑩格外來氣，真的很想指著她的鼻頭罵醒她，可又不忍心。
“依琳，就半個小時好嗎，你還得睡覺呢，現在快十二點了。”
“好。”
保鏢確認沒問題，輕輕推開病房門。
趙依琳自己推著輪椅進病房，露出的兩個手腕細的像竹竿一樣，一下下撐著輪子，身影消失在門後。
方心瑩抱著手臂側過頭，眼淚差點湧出來。
病房裏燈光昏暗，全是濃濃的消毒水味。
趙依琳將輪椅側過來，“走”到床邊，將臉埋在他頸間，閉上眼睛，聽到平穩的有力的心跳聲，心也變得平靜下來。
霍燁霖的氧氣罩已經撤去，帥氣的五官在燈光的渲染下有些模糊，臉色蒼白，嘴唇失色，但是一點也沒有影響他的威嚴。
“你一定還在生氣，氣我當時舍了你，選擇了張佑真。怎麽樣你才肯原諒我，嗯？”
趙依琳說著，輕輕撫摸他的手背，手指，想讓他感應到自己的存在。
即便他在睡著，兩耳不聞窗外事，連她的愧疚，眼淚和痛苦都可以視而不見。
可趙依琳仍然能從他身上得到足夠的安全感，在他身邊就是好的，他就是暖暖的床，可以遮風擋雨的小窩，是比天堂還能讓她永久居住的地方。
就因為他太安定了，所以她從來不敢相信有一天，他會選擇霍強而舍掉她。
“每次你強硬的站在霍強那邊的時候，我就像被丟棄的孤兒一樣，心裏的難過絕對不比你少。”
“你醒來，不要再氣了好嗎？我也不任性了，會好好跟你商量，以後，我會顧及你的感受，做你的小女人，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
每天除了打點滴，吃飯，睡覺，其餘的時間她幾乎都會守在他身邊，希望他睜開眼睛，第一眼就能見到她，看到她的笑容，還有隱藏在笑容背後的，深深的愧疚。
可是每次，她都是帶著希望來的，然後失望的離開。
今天也是一樣。
方心瑩靠著窗台，將窗戶拉開一半，迎著夜風深深吸口氣，聞到淡淡的泥土的香氣。今晚沒有月亮，遠處急診室的大樓裏燈光通明，一片忙碌慌張的景象。
相比之下，這裏安靜的有些過頭了。
身後傳來聲響。
她知道是趙依琳出來了，低頭看下手機，剛好半個小時，她無奈的笑笑，回頭，對上她失落的笑容。
白雪公主得到王子的吻便醒了過來。
這個故事到底害了多少人，連點生理根據都沒有。
“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覺，趕緊把身子養好，或許在你不經意的時候，他就會醒過來了。”
趙依琳點下頭，快到電梯時，依依不舍的回頭看一眼。
即便有方心瑩的陪伴，她的病房總是很冷清，沒有溫暖。
淩晨一點，趙依琳終於乖乖躺下睡覺了。
腦子裏努力幻想著他就睡在旁邊，還微微對她笑，強硬的把她摟在懷裏，親吻她的眉間，鼻頭，臉頰，嘴唇。
低沉的，充滿男性氣息的呼吸聲在她耳邊回響。
突然，急促的敲門聲打破平靜。
趙依琳蒙蒙的睜開眼睛，以為自己再做夢。
方心瑩披上外套快步從床尾走過，“誰啊？”
“我是小妹。”
徐護士？趙依琳撐起身子坐起來，見房門打開，小妹冒出頭來，“霍先生醒了。”
趙依琳愣住，開心的忘了呼吸。
方心瑩也替她高興，急忙把外套穿上，“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剛才，護士長確認他沒事之後打電話過來，說你隨時可以上去看他。”
“好，我這就去。”趙依琳撲騰著要從床上下去。
“鞋在這邊呢。”
“哦。”
方心瑩見她高興又緊張的樣子，不禁紅了眼眶，“你別激動過頭了，好好平複下心情再走。”
小妹趴在門邊掩嘴笑，“是的，太激動對肺不好。”
“好，我不激動，不激動。”
趙依琳胡亂的應聲，穿上拖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高興的關係，她靠著床，兩腿站得筆直，噔噔向外走，完全沒了前幾天軟弱無力的樣子。
方心瑩和小妹驚喜的看著她。
“還愣著幹什麽，快走呀！”趙依琳看她們呆呆的堵在門口，拉著她們往外走。
方心瑩回頭看一眼老實停在窗邊的輪椅，欣慰的笑了。
趙依琳當先走出電梯，六樓的情景和四樓完全一樣，沒有因為有個在生死邊緣徘徊了數天的人突然醒來就變得格外熱鬧。
現在已經淩晨三點，值班護士都累得趴在護士台上睡著了。
趙依琳：“怎麽保鏢都沒了。”
方心瑩：“他都醒了，還要什麽保鏢？”
“哦。我現在去，會不會打擾他休息，畢竟太晚了。”
方心瑩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啊？應該不會，剛醒，他還沒睡夠嗎？”
趙依琳停下腳步，一手扶著牆邊，一隻胳膊被她挽著，神色沒了剛才的衝動興奮，變得猶豫不決，“說不定很累呢？”
她慢慢側頭與方心瑩對視。
後者沉默了一會兒，噗嗤一笑，“你緊張啦？”
“沒，怎麽可能。”趙依琳語滯，輕咳一聲，回頭看到黑漆漆的玻璃窗上倒映著自己的樣子，這下更不敢往前走了。
“你看看，我狼狽成什麽樣子了。他見到現在的我，不會嚇得暈過去？他很喜歡自己的女人美美的，見到我這樣，一定會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