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心
許三太爺猶豫了一會，還是說了句：“你爹說，是你主動要和她斷絕關係的？你知道這是啥意思？沒了戶籍，你咋過？還有，你爹雖然稍微吊兒郎當些，但肯定不會做那喪盡天良的事兒的。”
許三太爺這是不相信，許大牙會跑去賭錢欠債，以至於要賣兒賣女。
許棠也不打算將來留在這個村裏，自然也不想過多解釋糾纏，隻低聲懇求：“是我的主意，請太爺爺幫著做個見證。不管怎麽樣，我也不想被賣了。十五兩銀子，已是比賣身的錢高太多了，隻當是買斷我爹這麽多年養我的恩情。”
許三太爺止不住嗬斥：“這不是說胡話麽！骨肉親情還能用錢買斷？”
看著許三太爺胡子都氣得亂翹的樣子，許棠歎一口氣：“太爺爺，我知您是為我好，但是這些事情，總歸是跟喝水一樣，冷暖自知。且不說什麽骨肉親情，我隻想確認，我爹再也不能做主將我賣掉。這是唯一的法子。”
這些人大概都是這樣的一個想法。
沒什麽壞心，總覺得孝道最重要，骨肉血緣也最重要。
可卻太過迂腐。
許棠當然知道，沒必要去說服這些人，適當示弱服軟拿出可憐樣來，才最合適。
許三太爺果然歎了一口氣，想了想，就說了句：“既然是這樣，那文書先寫出來。以後你們家好好過日子，日子順當了，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就行了。”
什麽是親人？那是打斷骨頭連著筋！
許三太爺覺得，許棠就是還沒懂事，膽子又小——
許三太爺這樣態度，許大牙似乎很讚同：“就是就是，寫出來也就是為了讓這個死丫頭別成天再念叨，怕被賣了！該養活她吃飯，我這個做老子的，還能不管？還真能將她攆出去？”
許大牙這樣，許棠不想看，就垂下眼去。
不得不說，許大牙真的是挺油滑精明的，半點不利他自己的話都不會說。
寫個文書而已，當然是很快。
許棠不認字，就請堂叔幫著念了一遍，確認沒問題後，這才摁了手印。
許大牙也敷衍的摁了。
事情順利得叫許棠有點兒不適應。
總覺得，會不會太順利了點？
許棠心裏登時有點警惕。收好了文書之後，就看一眼許大牙。
許大牙卻一派縱容她的樣子：“好了好了，你可別再嚷嚷害怕了。”
頓了頓，卻又追問：“你到底把銀子放哪了？你收好了沒？可千萬別掉了！那麽多錢，你拿著多不安全！”
許棠去大門口，把大門邊的泥巴洞扒拉開，從裏頭掏出銀子來。數了整整的十五兩給許大牙。
隨後就趕緊說：“錢給你了，我走了。”
留在這裏，她多少也是有些不安。
總覺得許大牙沒安好心。
剩下的銀子，許棠也不打算現在就給王大花了。
結果沒想到的是，許棠還沒來得及走出大門，當著許三太爺他們的麵兒，許大牙就忽然變了臉色，一把拽住許棠拖了進去！
在被許大牙拽住的時候，許棠心裏就“咯噔”了一聲，那根線徹底斷了！
她想到了許大牙不會善罷甘休。
可沒想到，竟然如此堂而皇之！這還當著許三太爺他們的麵呢！
許大牙已是重重一巴掌打下來：“你以為你偷了錢我不曉得？你還想跑！誰教你的！明天我就綁著你去還錢！我許家世世代代也沒出過偷雞摸狗的人！”
許棠被打得嘴裏全是血腥氣。
腦子裏更“嗡嗡嗡”的響。
“救命——”許棠剛喊一聲，就被許大牙捂住嘴。
許大牙罵罵咧咧：“你以為你騙得了誰？你一個丫頭片子，不是偷雞摸狗，哪裏來的錢？還想斷絕關係？你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許三太爺歎了一口氣：“她還小，又是……教訓教訓就行了。”
說完就這麽帶著人要走！
許棠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騙了！而且是騙得徹徹底底！不僅許大牙騙她，就連這些人也一起騙她！
這些人，隻相信許大牙！而不會相信她！
她不管說什麽，其實都沒用！
許棠也忽然明白過來：小孩子的話，真的是沒人聽的。也沒人會把小孩子當一個大人。
她想做的事情，根本就行不通。
她以為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她忘了，她不是二十多歲的，現在隻有十二歲！
而且也不是在宮裏。
在宮外，女孩子本來就是更加不值錢的，更加沒有地位的！
許大牙就算將她打死，也不會有人管。
因為許大牙是她爹。
許棠一瞬間，幾乎心如死灰。
許大牙顯然也是一大早就盤算好了一切，所以根本就沒有半點的遲疑，直接就將許棠拖進屋去，直接將門一鎖！
然後許大牙就去跟許三太爺他們道謝。
許三太爺還有點兒不忍心：“畢竟還小，好好教。”
許大牙連連點頭答應。
不過等到人都走了，轉過頭來，許大牙可就不是這麽個嘴臉了。
王大花這個時候也才出聲：“錢也拿了，你怎麽——”
許大牙一個耳光就甩了過去：“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把她放走的！誰知道她錢怎麽來的？她想跟我斷絕關係？門都沒有！養這麽大，總要有點用處吧！”
王大花捂著臉，無奈又害怕，可還是壯起膽子：“二十兩真的不少了——你這樣，她以後肯定會恨你的！”
許大牙冷冷看王大花：“恨我？她現在就不恨我了？”
然後他一把將王大花推開：“你給我老實點！不然連你一起賣了！”
想了想，他又警告王大花：“你要是再敢把人給我放了，我就打斷你的腿！”
說完許大牙罵罵咧咧的進屋去數錢了——
王大花不敢再吭聲。說實話，心裏是有些煎熬。
可她也不敢再去幫許棠。
而此時此刻，許棠卻反倒是冷靜下來了。
懊惱沒用，後悔也沒用，世上沒有後悔藥。
她算錯了人心的貪婪無恥，一步錯，步步錯。
如今，到了這個境地，如果再不冷靜，就真是徹底的沒了希望了。
許棠深吸一口氣，忽然就想起了葉清時來。
確切的說，是想起了葉清時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