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顧笙和之死
北地邊境,顛簸的馬車搖搖晃晃,從赫城出來後就不曾有一刻停歇。
孟晨安靠在馬車裏,窗戶縫隙透出的薄薄的陽光,順著他的眉間,密密的睫毛,灑向高挺的鼻梁,以及毫無血色的唇,使他立體的輪廓顯現出金邊,好看的桃花眼微眯著。
神色難安,腦海反複浮現著她的那句,我們各安天涯……
出城已經五天了,她現在怎麽樣了?
突然,馬車驟停,“有埋伏,大家小…呃!啊…”
護送隊伍的領頭人還未說完,一支長長的羽箭便刺穿他的胸膛,就見他直直墜下馬背。
隊伍開始嘈雜起來,刀光劍影開始在外閃爍,血肉橫飛,隻是片刻功夫,隊伍已然全軍覆沒,淒涼的雪地滿目瘡痍,鮮血在片刻便已凝固成紅色的雪霜。
“臣來遲,公子受驚了……”李宵河神色肅穆,身體微微傾斜行禮,身後的一眾將士也曲膝半跪。
“無妨,且早些趕路吧。”孟晨安不曾動身,隻是在馬車裏有氣無力地應答。
接下來的路,隊伍繞了許多小道,寒風越發沁骨,風雪也越發急躁。
前方便是東明城,這裏離京甚遠,幾乎脫離了覃國的主勢力範圍,過了東明再往前,便可進入北地,現下可在此稍作休息。
他們到達城門口,那裏已經有一小隊人馬在接應。
為首的李宵安,身著青衣藍毛領長袍,依舊俊俏可人,大大的杏仁眼不斷向這邊探索,在看見孟晨安掀開簾子後,臉上難掩喜色。
孟晨安拂開簾子,緩緩地走了下來,李宵安趕緊快步跑上前,快速地將手中的白狐裘長袍,為他披上;
“公子……”李宵安見孟晨安無意應答,便自顧自的說道,“見到公子安全,我也就安心了,我們先進城休息再趕路吧”。
孟晨安輕嗯一聲,但自始自終也不曾抬眼。
入城後,街上人聲鼎沸,今日的城中異常熱鬧,東一塊西一塊的人群聚集著聊天;
他們最終在一家看起來相對舒適安逸的酒樓停了下來,進去找了靠窗的位置,剛一坐下,便聽幾個婦人在旁大聲講話。
“怎麽死的?”一臉驚訝的綠衣婦人興致勃勃;
“據說是被新寵李夫人毒死的。死得可慘了,聽說整個臉的肉都爛了,爬滿了蛆……”
那為首的滿臉橫肉的婦人眉飛色舞地說道,還不停指手畫腳。
“咦…好惡心,果真是紅顏薄命啊……”綠衣婦人拖了拖腮,搖頭歎息。
“若說容貌,哪裏能比得上當今皇後南氏呢…”
“當年她還為了野男人逃宮呢!”頭戴紅梅的嬌俏婦女趕緊接過話;
“這王上怎的如此糊塗,死了倒好,免得禍國秧民!”為首的婦人神色飛揚,唾沫星子飛了老遠。
“你們在說誰啊?”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年輕夫人匆匆來遲,急忙入座。
“王城裏的顧夫人,顧笙和啊!”
“死了還得能得一後位的禮……真值當!”為首的夫人摸了摸頭上的珠釵,搖頭晃腦的樣子,看起來喜感十足。
孟晨安頓時起身,直直向那幾個婦女的桌子走向前去;
“敢問這位大姐,你們剛剛在說誰死了?”孟晨安有些急躁,但還是佯裝鎮定,不會是她……
“那…顧家三小姐,當今王上顧夫人顧笙和啊……”為首的婦人見這俊朗的公子麵生,想來是過往商客還不知這大事。
接著濤濤不絕:“前日宮內宴席,聽說是被新寵李夫人下毒害死了,王上以國母之禮要厚葬並宣告天下……”
“可是這人啊做了壞事吧,老天也看不下去了,聽說是走水,屍體都燒焦啦!要我說啊,咱們的王上……”
孟晨安已無力聽清後麵的話,隻是失魂地後退了兩步,轉身就走出了酒樓。
李宵安愣愣地跟在後麵,孟晨安徑直出城回到馬車上,李宵安走過來對著她哥哥說了幾句耳邊話。
“哥哥,他知道笙和姐姐她…”隨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就匆匆上了馬車。
李宵安上了馬車後,就隻是看著他,不言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孟晨安才開口,命令快馬加鞭即刻趕路回子桑城。
一路上,大家都不敢言語,孟晨安和李宵安坐在馬車內,氣氛凝重。
“公子…我不是有意不告訴你,我也是剛得知不久,孟鈺已經下了詔書,不會是謠傳,且我是怕…你難過…”
李宵安小心翼翼地看向他,隻見他直直看向窗外,雙手隨意地搭拉在膝上,臉上毫無神色,眼神空洞,如同被抽空靈魂的軀殼。
“公子,笙和姐姐確實已經…”李宵安定定望著他,企盼著他能抬頭看她一眼,一直企盼著有一天,他能看她一眼……
夜幕降臨——子桑城
“公子,子桑城到了……”李宵河剛剛下馬,話還未說完,孟晨安已經下了馬車,縱身躍上了馬背;
李宵安見狀,踉蹌跳下馬車,趕緊在後麵大喊:“孟鈺宣告天下,就是有意要讓你知道,公子!切勿中了孟鈺的圈套!”
孟晨安沉默,轉頭對著眾將士:“各位今天幸苦了,回去好生歇息罷;”說罷策馬轉身而去。
李宵安愣在原地,隻看到那策馬狂奔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突然她失落地蹲在地上,哭了起來,“我知道他去哪兒了,可是……”李宵安淚眼婆娑,抬頭看向李宵河。
“哥哥,我太壞了…聽到笙和姐姐死了,我居然有些竊喜,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李宵河走近她,摸了摸她的頭,“公子畢竟心懷天下,斷不會為女人尋死,你回去吧,他會平安歸來的,到時候,他就是你一個人的。”李宵河對於孟晨安,有著自己一定的理解,一位從小在被寄予天下之主的期望下長大的嬌子,他認為他會有著自己的睿智與思考。
“不…哥哥,我們都不了解真正的他”李宵安緩緩站起身來。
“我多想他愛的人是我,哪怕隻是一分的愛意也好……”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倘若他死,我也不會獨活…
仰月潭——
彎月明麗,照得漆黑的雪地白茫茫一片,寒風瑟瑟拂麵,冰冷刺骨。
孟晨安跳下馬,任由馬在湖邊的枯樹下,自己朝著已經結冰的湖麵走去,麵無表情。
他腦中不斷想著笙和的臉,她的聲音,她溫熱的吻,內心亂作一團,他走到湖中間才停下腳步。
四周吹起凜冽的冷風,狂亂了他的發絲,白狐裘長袍的毛絲隨風跳躍,寬大的衣袖獵獵作響。
他的內心亦無法寧靜:“笙和,這就是你的各安天涯麽?”
哀莫大於心死……
他突然癱坐在地,萬籟俱寂……頭深深埋進肩膀,淩亂的發絲滑進兩側,身體開始不住地顫抖,一縷瑩光順著臉頰悄然滑落。
四周明明是白茫茫的一片,為何映入眼簾是一片漆黑?
你呢?
笙和!
你看得到…我麽?
心火燃盡、心痛欲裂……
風聲戛然而止,四周突然靜謐得隻能聽到他微弱、淩亂無序的呼吸聲。
“晨安!”冰冷詭魅卻又熟悉的聲音傳來,似她又好似不是她。
恍惚中聽到一聲輕喚,孟晨安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無力地抬起頭,雙眼殷紅,夾雜著發絲的臉上還殘留著淚痕。
“晨安…我回來了!”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是她的聲音?是她麽……
他緩緩轉過頭去,隻見顧笙和光著腳丫站在雪地裏,身著單薄的霧灰色流雲長裙,裙上還粘著斑斑血漬;
鎖骨輕顯,烏黑的長發,淩亂隨意地散落在兩側,白得幾乎透明的皮膚,一眼便能看出不同於常人,而俏麗的唇卻呈現出飽滿的鮮紅。
她靜靜地注視著孟晨安,朝他微微一笑,在茫茫雪影和月色的籠罩下,既美豔又妖冶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