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障眼之法
於洋道:“我懷疑他們盜取糧食後,還在裏邊填充了幹草,除卻白磷引燃,倉裏一定還有足夠的燃料。”
李昶點了點頭,這個猜測很貼近事實,但同時也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看糧倉的人裏邊一定有內鬼,如果說挖掘地道偷糧這種事是純粹的外人所為,雖然難了點,但還有可能實現,可在二十多個糧倉中在填進去幹草,就太不現實了,他們走的是水道,幹草又極其占空子,他們不可能從地道下邊將幹草再填進空的糧倉中。
這是個很大的發現,既然幹草不可能從地道進去,那麽就是從地麵上運進去的,糧倉進出該當有記錄,從記錄裏是有可能挖出這個內鬼的。
李昶回頭看了一眼於洋,難得的露出尷尬的神情,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如果不是於洋,他很可能漏掉這條非常有用的線索,還是太急了啊。
於洋撇撇嘴道:“看我幹嘛,我看多了豬跑,學個一招半式很奇怪麽?”
這就不是個能說好話的家夥,眨眨眼就恢複本性,損人的本事他認第二,沒人敢爭第一。
李昶深吸口氣,也許是時候去會會正主了,但願這個黎元是個被人蒙蔽的昏聵家夥。
糧倉一行,李昶大抵摸到了一絲頭緒,如果猜測無誤,糧倉離奇失火,“陰兵過道”和“五鬼搬運”的說法是幕後之人故意放出來的話,目的就是遮掩真實情況,他們的目的很簡單,便是準備將所有的罪責歸咎於糧倉意外失火,了不起被震怒的皇帝陛下殺兩個倒黴的替死鬼,這應該就是他們的打算。
隻是他們沒想到密諜司不知從何處察覺到了異常,皇帝本就因為宮中鬧鬼一事耿耿於懷,想都沒想便催自己來密查此事,這才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若非如此,等到一開春,冰雪消融,河道上的所有痕跡便會被漲了的河水銷毀個幹幹淨淨,即便那批糧食暴露在日光下,也無從查起。
想到此處,李昶脊背發涼,皇帝坐鎮宮中,便是再手眼通天,也總有難以觸及的地方,地方上又該有多少黑暗正在進行,卻永無張目之日。
無論怎樣,終究是需要和青陽官員見麵的,密查的優勢是能發現一些隱藏起來的內容,但是卻也會因身份受限而接觸不到核心問題,再想要往下查,身份不暴露是不行了。
李昶斂斂神,便和於洋一同回到了客棧,自古軍政兩不幹,既然事涉軍方,自己是沒有資格插手調查的,武將在麵臨文官的調查時,一定會保持一致的對外,這無關對錯,而是純粹的立場問題,軍方勳貴不可能讓文官們開這個頭,否則勳貴便會人人自危,軍方的是隻能軍方內部解決,這是一條從未記錄在冊,但卻所有人都奉行的定律,皇帝有曾示意自己尋找巡防使高樂也是出於這個顧慮。
回到客棧後,當即讓小二拿來紙筆信封,李昶便開始落筆給高樂寫信,寫完用印之後,讓小二將信快馬送往巡防使府,李昶便坐在房中,閉目沉思。
皇帝考慮的很周全,高樂是離青陽最近的嫡係駐軍,距青陽城不過百裏之遙,巡防使為三品武將,肩負糾察軍紀職責,調查此事可謂明正言順,不會引起軍部反彈。
李昶突然雙目睜開,看向於洋道:“你在糧倉可是說過那兩截枯骨年代久遠?”
於洋愣了愣道:“對啊,一截百年以上,骨上已見唯恐,另一截隻怕百年都不止。”
說罷看向李昶道:“怎麽了?”
李昶眼睛眯了眯道:“他們為何會將年代如此久遠的枯骨遺落現場?”
於洋接口道:“不是為了故弄玄虛,讓救火之人在鬼火之下看到骷髏,從而增加陰兵盜糧的可信度麽?”
李昶搖搖頭道:“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可為何偏偏是年代如此久遠的枯骨?”
於洋聽他這麽說,想了想突然眼神一動,開口道:“你的意思是,這些枯骨可能不是他們故意帶到現場的?”
李昶抿了抿嘴角,輕輕點了點頭。
“如果隻是出於拿枯骨故弄玄虛,那麽他們最可能的方式便是去城外亂葬崗掘墓,隨便盜取幾具枯骨,然後散落火場,可如果是這樣,骨頭的年代應當不會過百年,埋人都是逝去時間約遲的越靠上,挖百年前的枯骨,這完全是費無用功。”
“除非還有一種解釋,那就是這些骨頭本來就在糧倉之下,挖地道之時被掘出來,然後正好利用這些枯骨做幌子。”
於洋點點頭道:“青陽古來便是城池,地下挖出枯骨倒也正常,隻是,這又於案情有何幫助?”
李昶看了看窗外,然後搖搖頭道:“沒什麽,也許是我想多了,咱們這便前去會會青陽的府尹大人吧。”
府尹府離位於城南,離客棧不近,李昶和於洋收拾了行囊,退了房,然後便牽著馬朝府尹府走去,城中是禁止馳馬的。
府尹吳慎是大官元年進士,其人為政中正平和,早年曾於吏部任職,為人圓滑,但不失手段,如若不然,也不會被放任青陽重鎮成為一方牧守。
李昶雖為查案而來,但到了青陽,還要動用官身查案,那麽拜訪吳慎便是必要的,盡管他很清楚,從吳慎的嘴裏不可能得到任何東西,他要見的實際上是看守糧倉的直屬官吏黎元,而這個人如今十之八九身陷牢獄。
走到官邸前停下,守門的兩個衙役看到他們二人,開口道:“何事前來府衙?”
李昶開口道:“煩勞通稟吳大人,就說京畿提點李昶奉命前來青陽查案,初到青陽,特來拜會吳大人。”
衙役一聽李昶是京官,趕忙一斂倨傲,躬身開口道:“李大人稍等,卑職這便前去通稟。”
李昶點點頭,那個衙役便快步跑進了府衙,未幾,但聽衙內傳來腳步聲,衙役率先跑出來,開口道:“大人稍後,吳大人正換官服,馬上出來迎大人。”說罷站定門前。
李昶既然說了身負皇命,那麽代表的便是皇帝,吳慎身著官服出門相迎自是應該的,點點頭,靜候吳慎。
一會兒後,一身紫色朝服的吳慎走出中門,頜下長髯,身形富態,龍行虎步若然不是一雙眼中精光閃爍,隻怕誰也會覺得這是個平易近人的富家翁。
他開口道:“我前日才將奏折送往京城,不想今日李大人便屈尊青陽,陛下可謂千古仁君,心憂百姓至此,隻是李大人星夜兼程,身受奔波之苦。”
李昶心中暗道,好快的手腳,這便將青陽糧倉被燒得奏折遞了上去,想要大事化小,麵上卻毫不遲疑,開口道:“吳大人客氣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分內之事爾。”
隨即將懷中文書拿出,交由吳慎查看,該走的程序還是得走。
官場之上就是這樣,該走的程序得走,該有的客套少不了,一番寒暄,吳慎將李昶和於洋迎進了府中,既然奏折已經遞交京城,也就不需要解釋自己到青陽的目的了,無疑省去了一番口舌,都是久居宦海之人,聰明的緊,能給的台階,一個都不會少。
坐定後,吳慎開口道:“糧倉被燒,百姓受苦,主要職責雖在看守糧倉的黎元,但本官牧守青陽,自是也難辭其咎。”
李昶也不再客套,開門見山道:“敢問吳大人,黎元現在何處,我有些話想要問他。”
吳慎笑道:“素聞李大人雷厲風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黎元瀆職,被本官關入了昭獄,李大人若要見,這便將他提出來交由你審問。”
說罷揮揮手朝身後道:“來啊,將黎元提至堂前,讓李大人審問。”
吳慎身後走上前來一個管家翁模樣的人,看了李昶一眼,低頭躬身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於洋目送此人出去,抽了抽鼻子,臉上露出一絲疑惑。
李昶與吳慎又客套了幾句,不大一會兒,那個管家急匆匆跑了進來,神色焦急道:“大人,大事不好,黎元在獄中畏罪自盡了!”
李昶聽到此言,勃然色變,強自按下起身詰問的衝到,一張臉陰沉了下來,看著麵色同樣詫異的吳慎沉聲道:“吳大人,這位黎大人死的時候著實是巧了些呐。”
吳慎似乎定了定神,看了那個管家一眼,隨即看向李昶道:“李大人,本官著實不知黎元為何突然畏罪自盡。”
李昶雖心中惱怒,疑心他殺人滅口,可沒有證據的爭執沒有任何意義,咬了咬牙道:“黎元屍體可還在獄中?”
那個管家道:“自然是在的。”
李昶敷衍的朝吳慎拱拱手道:“吳大人,本官這便去獄中看看黎元的屍首,還請吳大人陪同。”
吳慎隻好回個禮道:“李大人請。”
昭獄便在官衙後院,官家前頭引路,李昶繃著臉隨在身後,走的很快,一會兒便到了獄中,獄中光線微暗,官家帶著李昶穿過一排關滿犯人的牢房,最終到了一間偏僻的單獨牢房,李昶便看見牢中躺著一個人。
推開牢門,於洋便抬步上前,走到了屍體旁邊。
黎元的屍體倒在牆邊,牆上還有撞擊的痕跡,於洋將麵部嘲笑的屍體翻過來,露出了黎元滿是血汙的麵部,額角左側已然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