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日子如流水一般消失得讓人絲毫沒有察覺,院中那棵老槐樹上的葉子已長長落落了五個回合。


  廟裏的生活雖清貧卻是簡單安逸,她深刻認識到自己當初鑽狗洞的決定是多麽有遠見。猶記得當年從門縫裏偷看到同村人拖著骨瘦如柴的身體漸行漸遠時的情景,她不由得鼻子一酸便湧上淚來,逃荒人最多的結局便是餓死在了路上。


  每日在寺廟裏大多都是閑逸時光,方丈師父似乎對這個小丫頭大多采取散養的模式,最多隻是在晚課後等齋飯的空擋裏檢查一下她的認字情況。


  每次方丈師父拿著那張鬼畫符一般的塗鴉之作,總是免不了深深歎上一口氣,“小止啊,有道是天生我材必有用,看來你的天分不在於此,為師還是不強迫你的好。”


  看著小丫頭越來越沉的臉,方丈師父也於心不忍,伸手夾了一塊燒豆腐塞進嘴巴裏,立馬變了一副麵孔,“不過呢,你的廚藝為師還是很讚賞的,慧能師弟看到你如此聰明伶俐甚是欣慰啊。”


  小止伸手拍了拍方丈圓滾滾的肚皮,抬頭望著他晶瑩剔透的白胡須,一雙眼睛愈加明亮,“師父師父,既然我做的飯菜這麽合您的胃口,您老人家吃的這麽開心,那是不是有什麽獎勵啊。”


  “打住,打住,為師早就知道你會有這麽一招。隻是你自己出去玩可以,空行必須待在寺廟裏。”


  “為什麽?”雖然明知老和尚不會答應,小止還是為空行感到憤懣不平。


  “空行將來是要繼承我的衣缽,若是被你個小丫頭給拐了出去,心都野了,如何還耐得住日日青燈古佛的後半生?”老和尚振振有詞道。


  小丫頭聽後兩手托腮,滿臉憂思。


  “待會兒備一份齋飯送過去吧。”老方丈三兩下扒完碗裏的飯菜,抹抹嘴巴,撂下一句話,站起身來大步走出了齋堂。


  “哎~~”小止大聲歎氣,故意將尾音拖得老長。沒想到老和尚頭也不回,瞬間穿過回廊消失在了拱門處。


  “都是騙子,騙子。”小止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怨婦上身,念叨個不停,“哪個未來方丈會被整天罰麵壁思過。”


  話說空行這次受罰多半還是因為他企圖翻牆出去耍,結果被半夜起床方便的慧海師叔逮了個正著。不過好在空行夠義氣沒有將她這個出謀劃策之人供出來。方丈師父向來對空行擅自出逃這事處罰都很嚴重,涉及人等絕不姑息。小止剛來寺院的頭一年就因為這事挨過板子,關過禁閉。現在想來還是心有餘悸。


  當小止輕聲推開禁閉室的房門時,看到的正是空行摟著小白瞌睡正香的畫麵。


  小白愜意地打著呼嚕,聽到有人進來,動了動耳朵,連眼睛都懶得抬一下。有貓如此,也是一朵奇葩。


  小止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自從她住進廟裏以來,小白一直和她不對付。除了經常給她來個“鬼壓身”以外沒有其他的交流。枉費小止每次偷著出去釣魚時還不忘給它捎上一條。然而這肥貓至今都未被她收買,始終跟著空行兩個惺惺相惜,把她晾在一旁。


  小止輕聲將托盤放在桌子上,躡手躡腳地走到床沿邊。伸手從頭上薅下一根頭發,柔柔發痛的頭皮,將頭發折起來搓在一起。


  此時的小白已經睜開眼,支著腦袋看著做賊一般的小止將頭發絲放進小和尚的鼻孔裏挑撥著。


  隨著空行一個響亮的噴嚏,小白嚇得縱身跳到了一旁。小止則在床邊笑得直不起腰來。


  “小止,小止,有吃的嗎?”空行睜眼揉了揉鼻子,看到是小止,也懶得跟她計較,還是五髒廟更重要。


  “就知道吃吃吃,方丈罰你抄寫的經文也沒見你動一下筆,你這哪裏是來關禁閉,簡直是來補覺的!”小止佯作生氣,教訓起了小和尚。


  “餓著肚子哪裏握得住筆嘛。師父心真狠,硬是餓了我一整天。頭暈眼花的,心想著也隻有睡著了就不會感到餓了,你別說還真管用。”空行知道自己理虧,隻得撒起了嬌。他逮眼看到了桌上的食盤,鞋也顧不得穿,打著赤腳跳下床抓起一個白花花的饅頭大口啃了起來。


  “嗯嗯,小止蒸的饅頭都比別人家的香。”


  “真是吃東西都堵不上你的嘴,坐下來慢慢吃,我還給你炒了幾個小菜呢。”小止看著空行吃得狼吐虎咽,看來是餓極了。想到畢竟是自己有愧於他,心裏一軟,嘴上說話也少了些刺兒。


  “喵嗚!”床沿上的小白看著空行吃得噴香,也適時叫了一聲,以提醒房中人它的存在。


  “就知道你也饞嘴!”小止從懷中掏出一個粗布袙,小心翼翼地打開。原是她前幾天在山澗小溪中釣到的幾尾小川魚,回來去了內髒,碼上鹽,在烈日下曬製成了鹹魚幹。寺中的僧人平時茹素,吃不得這種葷腥的魚鮮。小止雖並未落發入佛門,方丈師父也並未要求她遵守佛家十條戒律,但是她一直還是跟著一起食素守齋戒,這些小魚幹也隻有便宜了小白。


  “哎!”小止伸手戳了戳小和尚,試探性的問道,“後天鳶兒姨又要來看你了?”


  每月十五總有一位打扮端莊得體,麵容親和的年輕婦人來寺中探望空行。小止對此很是羨慕,對婦人竟比起空行來更要熱情。婦人見這小丫頭長得討喜也樂得拉著她敘敘家常,順便打聽打聽空行近來的現狀。一來二往兩人便相熟了,婦人每月來時也不忘給小止帶上一些女孩子穿戴的物件兒。雖然這些對於小止來說沒什麽用處,但她心中還是很歡喜。去年她生辰鳶兒姨還特地送給她一件鵝黃色的紗羅裙,雖不是什麽上等的布料,但是對於穿慣了粗布衣裳的小止來說,便是大戶人家才穿得起的華服,自然愛惜得緊。


  “嗯。”空行吃得狼吞虎咽,幾乎顧不上回她的話。


  “你好像和你娘並不親近嘛,不然她每次來看你,你都懶得和她多敘會兒舊。”


  “敘舊是你們女人愛做的事情,哪裏來的那麽多話?”空行不以為然,“再說她隻是我奶娘,奶娘懂嗎?”


  小止自然是懂得,之前她娘也曾去大戶人家做過奶娘。聽娘說那時她也還沒斷奶,每日娘的奶水都被那個小胖少爺給喝個精光。娘說那時她經常餓得直哭,隻能吃些米糊之類的,所以她打小就骨瘦如柴,連頭發都稀少枯黃。鄰居家的老太太每每看到她,都會撇撇嘴,嫌棄地跟她娘說道:“梅兒啊,你家這黃毛丫頭怎麽越長越是一副小子像,將來想要尋個好人家可難嘍!”她娘每次都隻能回個苦笑,背地裏卻經常偷偷抹淚,為此小止還特地跑到癟嘴老太家的屋頂上揭開瓦片,往她家灶鍋裏倒了不少土。癟嘴老太發現了就站在院門口罵街,小止自然也因此挨了不少打

  空行看到小止摸著小白的背毛發呆,知道她又在想以前的舊事,也懶得去攪她心思,隻是埋頭大吃,不一會兒便把端來的東西全都掃了個精光。


  “呃!”打了個大大地飽嗝,空行起身又跳上了床,看著小白還在慢條斯理吃得開心。


  “小止。”


  “嗯?”小止抬頭迎著他的目光,不知他又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你說,如果有一天我離開邊福寺,離開師父和胖師叔,你會跟著我一起走嗎?”


  “做你的美夢吧!”小止伸手在他腦門上戳了一下,“方丈師父說了,你是要繼承他的衣缽的,你是逃不脫老和尚的五指山的,哈哈哈哈哈!”小止沒心沒肺地笑得開心,完全沒有注意到空行意味深長的目光。


  “我是說如果。”空行繼續追問。


  “如果?”小止被他問得有些發愣。自從誤打誤撞進入寺廟以來,她還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要離開這種事情。其實不是不去想,隻是不敢想。娘已經不在了,爹打從她記事起就沒出現過。天下雖大但仿佛除了邊福寺外,她完全就是無處安身。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我……”小止垂下頭,聲音低如蚊蠅。


  “所以啊,你願意跟著我嗎?”空行一雙眼睛笑意滿滿地看著她,“我可吃不慣其他人做的菜。”


  “好啊,原來你是讓我給你當做飯丫鬟啊。”小止回過神來,照著空行光禿禿的腦門就彈了一下,小和尚吃痛地捂著頭皮,還不忘耍著嘴皮。“不當丫鬟當什麽,你這麽凶,難不成還讓我娶你做婆娘啊!”


  “吃了我燒的菜還敢耍我,看招!”說著又直起腰來,照著空行的後腦勺又來了一記。


  “哎呦,哎呦,救命啊,母夜叉又在打人啦,要出人命啦!”空行扯著嗓子大喊。


  “喊人也沒用,老娘今天讓你好看!”說罷卷起袖子撲了上去。


  蹲在一旁的小白絲毫不理睬床上掐架的兩個人,伸出前爪專注地梳理著自己油光水滑的毛發,十分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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