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三百七十八
在將要踏進屋子的時候竹中半兵衛就感覺到了不對。
他與羽柴秀吉打交道的時間實在太多, 在得知對方忍者身份後,原本不覺得有問題的細節,也漸漸能猜出其中用意。例如那對兄弟單獨相處時鮮少會完全閉合的門窗,就並不全是為了通風,更主要的目的是注意有無人接近。
而他剛剛進門的時候, 窗戶卻是緊閉。
羽柴秀吉在對三郎與竹中半兵衛等人都是笑臉相迎, 但他畢竟出身低微, 饒是為了鞏固在軍中的威信,也不得不治下極嚴, 因此他與羽柴秀長在軍中都積威甚重。除非是下雨或是清掃房屋, 否則和室內的一切都不會有人擅自移動。就算是行動還有幾分毛躁的石田佐吉,也不會在這裏不知輕重地挪動物件。
昨夜沒有下雨,三郎的命令下達又是一如既往的迅速, 如果羽柴秀吉決定了要與羽柴秀長二人一同護衛波多野兄弟前去安土,那最適合這兩個商議此事的時間便是昨晚。按理來說, 窗戶應該是半敞的才對——若是說這些還隻是毫無根據的推斷, 那麽等竹中半兵衛停在門前、借足輕之口確定了石田佐吉尚在城中後,這位疾病也無損其高大俊美的織田家臣就能確定, 羽柴秀吉與羽柴秀長於此行中必有所圖!
因為石田佐吉對於羽柴秀吉而言並不簡單!
石田佐吉出身近江土豪石田氏,是家中次子,其父親是地侍, 因此他本人是和羽柴秀吉這種受三郎提拔才具有的武士身份完全不同的、從武士之家中成長起來的人。換成丹羽長秀或是三郎, 石田佐吉這樣的身份都不可能引起注意——因為像他這樣身份的人太多了。但是換成羽柴秀吉, 石田佐吉就能變得備受重視。
羽柴秀吉財力不足, 在領受近江領土的初期乃至現在,諸多花費都需要當地豪族供給。他本人手段圓滑,又善於偽裝,因此在近江幾乎從未與當地豪族鬧過不愉快。但就算是這樣,也不代表羽柴秀吉就能淩駕於當地豪族之上——因此,不管是羽柴秀吉放任石田佐吉隨處亂跑、鮮少加以嚴厲管束,還是石田佐吉剛剛成為小姓就能跟隨羽柴秀吉上戰場,其中都包含著不少的利益交換。
權勢能產生的能量與錢財能產生的能量相比,前者往往會大於後者。可惜的是,豪族所擁有的的不僅僅是錢財。具體可以參照三郎當年繼承的織田家——三郎彼時繼承的“織田”隻是“織田氏”的庶支,在當時也隻能算是尾張的土豪。但是就算是那個時候,三郎也已經在繼承家業之前就已經繼承了勝幡城(其實是真·織田信長繼承的),擁有自己的近侍、小姓、家臣和私人軍隊。這樣的“土豪”,事實上已經等同於半個大名。
羽柴秀吉當時實力孱弱,顯然不能使這些土豪屈從。近年來因為利益一致,貌如猿猴的男人終於將絕大多數近江的土豪化為己用,石田佐吉就是相互退讓、相互協作的某一個代表。他的父兄在1574年成為了羽柴的家臣,他本人則是1577年成為羽柴秀吉的小姓。
這個時代,要成為某一個人的家臣與小姓,都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而一旦關係到戰場,一切也就更需要謹慎——能被直接帶上戰場的小姓必然都是被主君信任、且身手不錯的人。石田佐吉既然是在武士的家庭中成長起來,身手還算有所保障,唯獨跟隨羽柴秀吉的年月太短,完全不足以他獲取原就多疑的羽柴秀吉的信任。
更不要說石田佐吉本性中就懷有對強大且美麗的事物的熱愛。一到羽柴秀吉的地盤,他根本是頭也不回地就朝著竹中半兵衛興高采烈的過去了,在偶爾談論起三郎的時候,言語之間也滿懷憧憬……光是這些就足夠羽柴秀吉對他有所保留了。
所以,石田佐吉會出現在戰場,隻是為了給他的未來打下基礎。他作為石田氏向羽柴秀吉效忠的代表,早已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內定為羽柴秀吉日後的家臣。
……嗯,雖然羽柴秀吉目前完全沒有教導他的想法,對於石田佐吉目前不識好歹、隻顧著去找竹中半兵衛的行為也一直抱著放縱的態度。
竹中半兵衛自己就是出身美濃大家,對這種交換看得清清楚楚。不管石田佐吉對他如何親近,他的態度一直不見熱絡,也大部分是出於這一原因。也正是對這種事清楚明白,竹中半兵衛才能確定羽柴秀吉此行必定會有異常——把石田佐吉留在城中就是最大的異常!
石田佐吉本人不自知,但確實存在的利益鏈決定了他能夠在短短幾年內出頭。護送波多野兄弟的行程途徑的都是織田家的領域,不會出現危險,波多野秀治與波多野秀尚又代表著八木城的投誠,簡而言之,羽柴秀吉的護送之旅幾乎等同於白送功勞的旅程。哪怕這一趟行走,得獲的功勞必然不會多於明智光秀,但這對於正努力跨入織田核心家臣團的羽柴秀吉來說,也是一個有益的推力。
默許了與石田氏的交換、並且確實將石田佐吉雇傭為小姓的羽柴秀吉,為什麽會反而在這種時候舍下石田佐吉!?
僅僅是小姓的石田佐吉不可能分走功勞!特地為石田佐吉放棄這一次絕佳的露臉的機會,做事手段越發完滿的羽柴秀吉怎麽可能出現這種紕漏……那對羽柴兄弟去護送波多野兄弟的旅程,肯定要起風波!
就算是因為待在羽柴秀吉身邊多年、又熟知與豪族的交互情況才能做出這種推論,竹中半兵衛的才智也可見一斑——他會一直被羽柴秀吉深深忌憚,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緊接著走近和室,蠟燭與案幾的問題就更加重了他的懷疑。燃過一陣後冷卻的蠟燭會有燭淚凝結在蠟燭周圍,但這一根蠟燭全無用過的痕跡。三郎的命令是昨日到來,羽柴秀吉是今日出發,他能與弟弟秀長交談此事的時間相當有限,至少有八成的可能,這兩個人是在晚上進行交談的。
但以羽柴秀吉的節儉,竟然會更換成新蠟燭、直至白日還沒有人將其收起,且案幾上沒有殘留的燭淚——這豈不也是能叫人起疑的事情?
若是蠟燭的事情還過於勉強,那幹幹淨淨、連縫隙死角裏都沒有一丁點的灰的案幾,幾乎就是坐實了昨夜羽柴兄弟有過異動的事。小姓與近侍畢竟不是侍女,就算做慣了清掃的活計,也難以將縫隙都打理得一塵不染。畢竟他們的本職仍是護衛,而羽柴秀吉此時也不是在家中休息,而是帶著守城的任務。這一個不見灰塵的案幾,隻可能是換了新的——那這樣的話,到底是出於什麽原因,那兩個人會產生爭執,甚至換了新的案幾?!
再往後的“更換榻榻米”,這倒是隻是竹中半兵衛虛詐一下。不過效果喜人,石田佐吉信以為真、所以自然的就脫口而出的謊話也著實惹人發笑。如果身為忍者的羽柴秀長還能端不穩湯碗、還碰翻了蠟燭,那麽他根本就不可能活到從忍者的身份改換成武將身份的那一天了!
將手從刀痕上移開,竹中半兵衛重新將榻榻米蓋好。
他如今確定,羽柴秀吉和羽柴秀長昨夜必然在這裏發生過爭執,案幾與榻榻米都是那時損壞的。但了解之後,他又不由得泛起更深的疑慮——既然已經為了遮掩昨夜的痕跡打翻了湯碗,那對兄弟為什麽還要留下其他的細節,來讓他發現?
他先前的感覺難道不是錯覺……羽柴秀長真的想要讓他離開城池?
“佐吉。”
發覺的細節過於微妙,但也正是因為太過纖細,仿佛恰好掐準了自己能夠發現異樣,竹中半兵衛的心中陰雲越發濃重。
“是!竹中先生有什麽吩咐嗎?”石田佐吉幹脆得應道,眼睛閃閃發亮。
“昨夜,或是前夜。”竹中半兵衛的聲音輕了一些,神情仍然是鎮定的,“羽柴先生此處是否有客人前來拜訪?”
“您這也知道嗎?!”石田佐吉頓時對竹中半兵衛佩服得不行,當即就激動的開口說道,竟是比竹中半兵衛還要急切地證實他推測的準確性,“昨夜確實來了客人!不過我並沒有隨侍在側——那應該是安土來的信使吧?因為殿下不止護送的任務呀。”
石田佐吉並不知曉,他此時能得知羽柴秀吉身負兩項任務,正是羽柴秀吉對石田氏的看重。不清楚兩項任務具體都是些什麽,他知道的信息也派不上什麽用場——若不是他麵前的人是竹中半兵衛的話。
“往羽柴秀吉處的信使隻有告知他護送波多野的一名。另一個任務,信件是交給我的。”
三郎確實派來了兩個信使,分別代表了有關德川的告密信、以及波多野的投誠事項兩件事。德川家的事情現在還在調查階段,德川家康本人又與三郎感情深厚,所以未免打草驚蛇和損壞同盟情誼,那一封陳述告密信的信件,交到的是竹中半兵衛的手上,再由這位病弱的家臣悄無聲息的遞交給羽柴秀吉。
出現在羽柴秀吉麵前的,隻有白日來的一名信使!!
“晚上那位來客到底是誰,你清楚嗎?!”竹中半兵衛厲聲問道,“他的衣著打扮你還記得嗎?!”
他從來就是蒼白清雋的臉上驟然出現這種嚴厲的神情,眼眸也如寒星一樣懾人。石田佐吉從未見過這樣的竹中半兵衛,下意識的深吸了一口氣,才結結巴巴地說道。
“我不知道!他……帶著笠,笠上蒙著布,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是衣服的話,好像是法服……”
法服是僧人的衣服……昨夜來的是一位不太普通的僧人。因為這位僧人的到來,羽柴秀吉才會和弟弟羽柴秀長起了爭執,而也是為了那位僧人,那對兄弟才會掩飾掉爭執的痕跡卻又留下紕漏,更是將石田佐吉留在城中,暗示波多野兄弟的此行不會順利。
竹中半兵衛心裏悄悄浮現一個名字。
——安國寺惠瓊,毛利一方的軍師,也是毛利的外交僧。
隻有來的人是這位僧人,羽柴秀吉和羽柴秀長才會這樣煞費苦心!!
八木城城池堅固,想要丹波全境甚至更進一步,攻克八木城是必須達成的條件。如果波多野兄弟在前往安土城的途中出現什麽意外,已經軟化的八木城中守將肯定會勃然大怒,拚死也要與織田抗爭到底。如果不想明智光秀的努力白費、不想織田攻伐山陰山陽地區的過程橫生波折,竹中半兵衛定然要前去阻止羽柴秀吉要對波多野兄弟下的黑手。
也就是羽柴秀長那一句意味深長、幾乎是明白地告訴他是句反話的“好好等我們回來”。
但同時,羽柴秀吉既然會這樣暗示,也就說明,他們需要竹中半兵衛離開城池——換言之,安國寺惠瓊就在城中!!
如果安國寺惠瓊不曾出現,羽柴秀吉當然不會白白浪費即將到手的功勞,去做刺殺的傻事……但因為有了這個僧人成為變數,竹中半兵衛不確定羽柴秀吉是否會為了轉移他人視線、在“通敵”的罪名出現之前先奪走波多野兄弟的性命!
現在再去點兵追趕羽柴秀吉的隊伍,已經來不及了。
竹中半兵衛猛地彎下腰,以袖子遮住唇,劇烈地咳嗽起來。濃豔的血色從他的唇角溢出,滲入布料之中,沒有半點痕跡,在昏黃的燭光中,唯有他的眼神發生了變化,亮得刺人。
“佐吉。”他再度呼喚著近在咫尺的小姓,態度篤定,眉宇間隱約浮現一絲殺伐果決的凜冽,但很快被疾病導致的虛弱與疲態掩蓋,“拿我的信物,今天由你代替我操練軍隊。”
“我、我?”
“沒錯。”
屬於竹中半兵衛的美濃軍,是唯一能夠在此時調動還不引起別人注意、同時完全服從竹中半兵衛的軍隊。石田佐吉也是唯一在此時會執行他的命令、卻又不會引起羽柴秀吉注意的人。清楚的知道羽柴秀長想將自己引出城,竹中半兵衛十分肯定對方在城中安插了暗哨。
他輕輕的又咳了幾聲,繼續說道。
“然後分撥出兩隊騎兵給我。等我帶兵出城後,你立刻帶領剩下的人,封鎖全城!”
石田佐吉快要被這突如其來的重任給壓傻了,茫然的問道:“封鎖?”
“對。在我回來之前,不管是打著誰的名義——‘羽柴秀吉’也好,‘羽柴秀長’也好‘蜂須賀正勝’也好……一個人也不要放出去。”
饒是還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石田佐吉也從竹中半兵衛的態度中明白了事情了嚴重性,吞了口口水,保證道:“我明白了!我這就去!!”
他接過竹中半兵衛給的信物,飛也似地向外跑去。
竹中半兵衛看著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再度躬下了身,一手摁著案幾來支撐自己有些虛軟的身體,重重地咳嗽起來。
這隱約的咳嗽聲就像是揪著石田佐吉的心,讓他一時之間既心痛又恐慌,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攪入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件中。他咬了咬牙,還是決定完成竹中半兵衛的囑托,猛地轉過一個彎,朝美濃軍的居住地而去。
——就在他轉彎的那一瞬間,一振打刀猛地刺入他腳前的地板!
如果不是石田佐吉收腳快,恐怕他整個人都要撞到刀上去。差點被這突然的襲擊嚇倒在地上,石田佐吉連忙抽出自己的刀劍,警惕又有些發慌地看著四周。
人影就像是猿猴一樣從石田佐吉不曾注意的房梁上躍下,輕巧地落在他的背後。
早該出發的羽柴秀長一手掐住石田佐吉的脖子,以猶如擁抱的親昵姿勢,親切地說道:“——信物這種東西,還是交給我來保管比較好吧?你說對不對,佐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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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內利益交換啥的……還是我編的!竹中的推斷過程也是,如果覺得太小兒科……也請不要嫌棄我,謝謝。
漫畫中是安國寺惠瓊被佐吉發現,告知了半兵衛,而後半兵衛為了送情報出去連夜狂奔。
本文的時間線則是這樣的:三郎送任務給秀吉(白天)→秀長帶惠瓊見秀吉(夜晚)→秀吉暴怒,也就是上一章的劇情(夜晚)→秀長假裝打翻湯碗(次日早上)→秀長和竹中告別(次日中午)→竹中發現不對(次日下午)。
私設是安國寺惠瓊還沒走。
波多野兄弟:還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jpg
感謝S君的地雷!麽麽噠!
——還有營養液。
讀者“恬漪”,灌溉營養液 +80 2018-09-12 20:31:03
讀者“月亮很好吃”,灌溉營養液 +5 2018-09-12 19:57:20
讀者“路由”,灌溉營養液 +40 2018-09-12 14:45:44
讀者“寡德之貓”,灌溉營養液 +20 2018-09-12 08:54:50
————謝謝大家的營養液啦!麽麽噠!今天的我也更茁壯了呢!
啊對了以及要向大家請個假。我之後要回老家一趟,恐怕那幾天會沒有時間碼字,所以提前告訴大家一聲。
周一我就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