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三百九十四
三郎的話讓羽柴秀吉心中一凜的同時, 也有種“終於來了”的微妙解脫感。
在明智光秀“辦事不利”(指波多野兄弟的事情)卻沒有被三郎遷怒後,他就知道三郎對此的怒火終究會降到他的頭上——所謂明智光秀將伯母送入城中最終被殺、質問三郎最終被斥責又被送了刀安撫的事情,羽柴秀吉持有的是與大多數家臣不太一樣的看法。他同樣因為不知道明智光秀家中的具體情況而不清楚“送伯母為人質”的事情真偽,但他清楚的是,明智光秀看似一反常態的下是與以往行事風格無異的穩紮穩打, 而且明智光秀的氣勢不見頹廢, 提起三郎的態度仍未改變, 又有連續拿下城池的功績。因此他大膽猜測,明智光秀與三郎並未因為這一次的事情生出嫌隙, 三郎的贈刀也沒有暗藏著威脅之意, 仍是單純的表示與明智光秀的親近。
明智光秀既然沒有被三郎遷怒,那麽在八上城的變故中,被遷怒的當然就隻能是他羽柴秀吉了。不過羽柴秀吉聰明地避開了織田信長怒火最盛的當口, 時間過去月餘後,織田信長就算再想遷怒他, 最後發泄出來的怒火也隻剩下些能讓他不痛不癢的餘波。
德川家——饒是羽柴秀吉是半路出家的武將, 他也清楚德川家與織田家之間地位的不平衡。像是這種內通武田的可怕變故,一旦激起織田信長的怒火, 那點脆弱的同盟情誼根本就不夠阻攔,屆時等待德川的毫無疑問就是覆滅。
縱觀織田信長前半生的行事,這個男人何曾手下留情過!
就算織田信長一時間按捺不發, 等他掃除了最大的敵人後, 又怎麽可能還留著“同盟”來妨礙真正“一統天下”的偉業!
羽柴秀吉不覺得他的做法有問題。至少在麵對德川家康的問題上, 他確實是花了心思。他清楚的知道, 不管三郎對德川家康的重視是假象還是真實存在,德川家目前都是織田家暫時不能割舍的一條緩衝帶。三郎必定是仍然想要保住德川家康的。
那麽由德川家康先行認錯、並且做出足以表明真心的舉動,這才是給雙方台階的合理行為。不管是換做丹羽長秀還是換做明智光秀在此,都不會對羽柴秀吉的做法有異議——羽柴秀吉僅僅是促使德川家康下定決心而非威逼,這已經是能算溫和的手段了。
所以說,三郎對他的這個質問,果然是在仍因波多野之事在遷怒吧?!
幾乎從未揣摩對過三郎的心思,這次(自以為)難得的掌握住了一次對方的想法,羽柴秀吉比起驚恐和無奈,更多的是漸漸從心底生出的喜悅與舒心。他對三郎既厭惡又不敢妄動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從來就摸不準三郎的路數,隻要是和三郎麵對麵的場合,不管他是有多少的小心思,都可能被三郎的“突發奇想”打斷——而他一直以來想要在織田家進行的,恰恰是這種小動作。眼下終於能夠打破這種怪圈,就好像黑暗隧道中終於出現了微光一樣,讓羽柴秀吉心頭大為舒暢。
他並不擔心三郎這次的遷怒對他造成太大影響。織田信長雖然任性,卻不是什麽都不懂的笨蛋——對並沒有太大過錯且身為織田大將的他,織田信長再怎麽想宣泄怒火都不可能將他一擼到底。因此羽柴秀吉聞言也隻是低垂下頭,做出不知所措、愧疚的表情,誠懇地說道:“是的,但是築山夫人已經與武田勾結,並且已經找到了相關證據——”
“是哦,那好像比較麻煩。”完全沒有羽柴秀吉腦補的那樣想太多,三郎的表情先是恍然大悟,隨後又變成了理所當然,“因為家康一直很愛惜女孩子嘛。不過也不用擔心他那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才對啦。”
羽柴秀吉對此隻是暗暗冷笑。三郎這種不痛不癢、連斥責都欠缺力道的話,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半點殺傷力。
但是三郎話鋒一轉,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不過,因為太珍惜女孩子,家康對這種事會很糾結吧——果然,秀吉你在裏麵幫了忙?”
羽柴秀吉忙不迭地說道:“小人不敢妄言,隻是將您的意思告知了德川殿下而已——”
“啊啊,這不是重點啦。”三郎隨意地揮了揮手說道,“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秀吉你呀——”
“好像經常會做多餘的事?”
羽柴秀吉隱隱的嘲諷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
他猛地抬起頭,急迫又惶恐地為自己辯解道,做足了被誤解的忠臣姿態,誰也看不出他的心裏到底是平靜無波還是因為三郎剛剛突然的發言而又驚又懼:“不,小人隻是為了殿下去為德川殿下解說利害!我絕無什麽對您不利的心思!!”
“因為大家都沒有這麽幹過,所以秀吉做起來滿明顯的。”隻是認真的陳述事實,三郎平靜無波的臉卻仿佛籠罩上了一層陰影,讓他散漫的表情也變得壓迫感十足,“我是不討厭這樣啦。不過,以後不要這樣做了可以嗎?”
“因為讓別人代替我下決定,總覺得奇奇怪怪的。”
羽柴秀吉喉頭一緊,原有的輕鬆感在這一刻已經蕩然無存。
他不敢去想三郎口中的“蠻明顯的事”到底具體指向什麽樣的事,自己迄今為止做的手腳到底有多少落入了三郎的眼中。直至現在,他動作最大的也隻有波多野兄弟與竹中半兵衛一事,但羽柴秀吉也有信心,這是自己做過最為完美無缺的事情,就連天時地利,都恰巧地站在了他這一邊,哪怕倉促,也沒有留下任何能夠被人抓住的、決定性的線索。如果說三郎隻是因為發現了他以前的手腳進而敲打他,那麽這個時間點未免選得太過湊巧;如果說三郎是知道了他現在做的手腳進而暗示他,這種不痛不癢的斥責反而更叫他膽戰心驚;如果說三郎其實是一直知道他做了什麽,隻是視而不見,直到他之前的行為觸及到了底線,才在此時提起——
那麽,織田信長的城府未免太深,他伸向家臣身旁的觸手也藏得太深了!!
羽柴秀吉已經覺得自己的後背滲出了冷汗。
可是在這種時刻,他還是要繃住自己對三郎忠心耿耿的嘴臉,以惶恐又愧疚的口氣,表示接受主公的教導:“是,一切都是小人太過欠缺考慮的緣故!!請殿下務必原諒我這一次!”
“誒,也不要反應太過度了。”三郎歪了歪頭,對羽柴秀吉這誇張的告罪接受良好——這也可能是因為他征戰至今,實在是見過太多家臣、太多降臣、太多敵人對他告罪求饒的畫麵。因此他的表情沒有一分觸動,隻是態度平常地微微揚了揚下巴,說道,“自做主張是你做錯了喔。不過宇喜多直家的事情也多虧你啦。”
他這幹脆利落、賞罰分明的態度實在沒辦法讓羽柴秀吉感到一星半點的寬慰。貌如猿猴的青年已經難以維持住臉上的表情,隻能將頭深深的埋下,額頭觸到地麵,擺出一副真心告罪的架勢,將自己陰沉警惕的臉藏在了袖子的陰影之下。
“那麽這次的事情也辛苦了。”三郎以他熟悉的、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嗯,就這樣!秀吉你可以回去了!”
羽柴秀吉當然是忙不迭地告退。
被三郎以這種完全不講禮儀、幹脆直接的方式趕出去,羽柴秀吉分不清自己的胸口到底是鬆口氣的成分更多,還是被數次侮辱醞釀出的怒火更多。但是他清楚,他現在還不能脫離織田家——不,不是不能脫離,隻是沒有意義。
安國寺惠瓊已經向他表示了善意。但是,從織田家的大將轉而成為毛利家的大將,這對羽柴秀吉來說,本質上並沒有什麽變化——他仍然是仍人驅使的存在,並且,就算身為大將的他突然背棄織田,對織田造成的影響也不會動搖其根本,那個男人(三郎)的臉上仍然會是那種漫不經心、不將任何事情看進眼裏的表情,不會因此有絲毫的變化。這種程度的背棄,既洗刷不了羽柴秀吉當年作為忍者被愚弄的屈辱,也給予不了羽柴秀吉超越織田信長的未來。
他想要獲得的權勢,才不是繼續作為誰的“手下人”擁有的那種權勢。
織田信長是為什麽敲打他,又是為什麽放過他……這都沒有關係。隻要他仍然能作為織田家的大將,繼續的立下功勞,他就能夠繼續在織田家生活下去,也就能繼續與織田的家臣、忍者接觸,一步步壯大自身,直至能將雙方的地位完全顛覆。
風微微的吹起,涼意從羽柴秀吉的後背朝著他的四肢侵襲。
不管織田信長是自覺能夠掌控他,還是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這都不能熄滅他自數十年前就燃於心中的烈焰。隻是暫時的蟄伏而已,在織田信長又一次放鬆警惕之前,他不介意成為一個一心為主的良臣。
畢竟,在損失了一個竹中半兵衛後仍未接受教訓——這樣的織田信長,就算是被身邊的毒蛇反咬一口,也應當會無怨無悔的吧?!
羽柴秀吉興致衝衝而來,神情萎靡而去,他這幅樣子沒有避開旁人,因此很快就有人知道了羽柴秀吉被三郎斥責一事。因為德川家的事情暫時沒有宣揚出來,德川家康本人也在最近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前來覲見三郎,因此幾乎沒有人猜到羽柴秀吉被斥責的事情與德川家康有關——他們自然的將之歸結於羽柴秀吉明麵上的借口“宇喜多直家求和”的事情上,認為是三郎不願意接受宇喜多的投降,甚至遷怒羽柴秀吉。
說句實話,有波多野兄弟的例子在前,宇喜多直家的心裏是很慌的。不過他不缺膽識,也知道已經擺明了背叛態度的自己再無返回毛利家的可能,也就破罐破摔的等著三郎對他的命運進行宣判。好在不過幾日,安土那邊就傳來了準確的、三郎願意赦免宇喜多家的消息,這讓宇喜多直家立刻鬆了一大口氣,對(誤以為)羽柴秀吉的出力也越發感激。
他已經將行就木,難以報答羽柴秀吉的恩德,也難以給予織田更多的誠意。但是他有一名聰敏的兒子——他不奢望兒子能一躍成為織田信長的直臣,但清楚,被織田信長一手提拔、忠心耿耿的羽柴秀吉同樣有投靠的價值。因此,宇喜多直家隻稍加思考,就決定將兒子送到羽柴秀吉的身邊,成為後者的養子。
他這個兒子也會繼承宇喜多家,不管日後在戰場的天賦如何,至少已經有了在亂世立身的價值,羽柴秀吉應當不會推拒——
實際上,羽柴秀吉確實沒有推拒。
他毫不猶豫的就決定將宇喜多直家的兒子接過來,並且不忘許諾會將這個孩子當成親子一樣對待,未來對方元服時,不出意外的話他也會取自己名字中的“秀”字為這個孩子命名——在將寫著這樣內容的信件寄出去後,他的臉上重新浮現了陰鬱的、似乎閃著凶光的笑容。
※※※※※※※※※※※※※※※※※※※※
明早替換。
——已替換。之前錯寫成了宇多喜。實際上是宇喜多。
這件事來自信長公記第十二卷。原文如下。
九月四日,羽柴秀吉從播磨返回安土,匯報說自己已經接受了備前的宇喜多直家的投誠,希望信長頒下赦免他的朱印狀。信長怒道:“事前未曾詢問我就與之談和,自作主張。”立即將他遣回了播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