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殷勤一半付多情
一《西江月.試問蘭煤》孟稱舜.元曲
試問蘭煤燈燼,佳人積久方成。
殷勤一半付多情,油汙不堪自整。
妾手分來的的,郎衣拭處輕輕。
為言留取表深誠,此約又還未定。
文嬌正對著菱花鏡描眉,從鏡中看見文秀進來,心中頗喜,但臉上卻仍舊是淡淡的。
文秀上前深深一揖,“愚兄特來謝妹妹賜詩,妹妹才過班姬,字超蘇蕙,堪稱女中才子。”
文嬌放下眉筆,起身還禮道:“慚愧,慚愧。還是三哥才調高雅,字字出風標,小妹實是蕭史麵前弄簫,魯班門上耍斧,倒讓三哥見笑了。”
“妹妹過謙了,妹妹好詩,芳情盡泄,愚兄怎能比得。”
文嬌聽得“芳情盡泄”四字,粉麵含羞嗔道:“三哥莫要嘲諷,小妹哪裏能作出什麽好詩?更談不上什麽芳情盡…盡……”
文秀見她嬌羞難當,也不敢多言,轉而瞥見梳妝台上的青黛色澤滋潤,便問:“妹妹適才描眉所用黛膏,是燈燼?還是燭花?”
文嬌稍稍平靜下來,柔聲道:“是燈燼所積。”
文秀湊近觀看,稱讚說:“好燈花呀,想想愚兄倒不如它了。”
文嬌不解其意,便問道:“三哥此話怎講?”
文秀看了一眼文嬌,哭喪著臉說:“愚兄說不如它自有道理——它,日傍妝台為你畫眉;它,曾夜入帳幃照你入夢;它,是你蘭指親調,用心收留,久積而成。我哪裏有它這個福份,所以說,我不如它。”
文嬌見文秀雖是調侃,卻是出口珠璣,心中也確實喜歡,便撚著衣帶低頭不語。
文秀心中卻直念“阿彌陀佛”,見文嬌沒怒,便上前試探道:“妹妹,能否分一半給三哥,也好讓我回去寫封家書?”
文嬌點點頭,“自家動手吧!”
文秀見狀,便將黛膏拈起來,故意不掰,說道:“妹妹既然答應送我,怎好讓客人自己動手呢?”
文嬌伸出蔥指拈了過來,“既許三哥,還怕沾手?”說著便掰了一半遞給文秀,又將剩下的一半放回眉盒裏,隨手牽了文秀的衣襟將手指擦淨,複又指著油汙了的地方頑皮地說,“我想三哥要我的黛膏,本想圖省事,這倒好,自己回去費事洗衣服去吧!”說完捂嘴笑了起來。
文秀聽了此話,不由得心花怒放,嬉笑道:“費事?我才不洗來!我把它留作信物。”
誰知,文嬌一聽“信物”二字,頓時變了臉,柳眉上挑,鳳目圓睜,顫聲道:“我本無他意,三哥為何出口無禮,成心將人奚落,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與你本是兄妹排連,有什麽可做信物的?我可不是那路柳牆花,隨人取笑,任人欺負。我這就稟告我娘去,省得你沒人處盡情輕薄戲弄……”說著一甩手就想往站外走。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把文秀弄懵了。
他心跳汗出,手足無措,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一把扯住文嬌的長袖苦苦哀求,“妹妹開恩,妹妹開恩,且不要發火,原諒愚兄無心之過。”
“無心?分明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饒過愚兄這回吧。”
文嬌一甩袖子說:“你還敢抵賴!”
“不敢,不敢,好妹妹饒了我吧!”
“我若不饒呢?”
“那…那愚兄就…就一直跪在這裏。”
文嬌見文秀當真怕了,心中又有些不忍,便轉身相扶。
文秀見文嬌回過頭來相扶,歡喜欲狂,伸出雙臂就勢去摟抱文嬌,驚得文嬌閃身退後兩步,雙頰飛紅,一時心悸不止,喘息道:“三哥起來,休要裝模做樣嚇唬人,我勸你今後休將人看歪了。”說著將臉背了過去。
文秀窘得無地自容,低著頭仍跪在那裏。
半晌,文嬌才轉過臉來,見文秀還癡呆呆跪著,又疼又氣,低聲喊:“呆子,還不快些起來?”
文秀如同得了大赦令,忙站了起來,立在一旁,偷眼瞧著文嬌。
文嬌緊繃著小臉,看也不看文秀。
文秀見她生氣的樣子愈加可愛,也不想離去,便一揖到地,“謝妹妹擔待,饒了愚兄這一回,愚兄感恩戴德銘記在心了。”本想再說些好話,卻見文嬌麵沉似水,像真的生氣了,生怕畫虎不成反類犬,弄巧成拙。況且也擔心時間久了,讓人看見,惹出閑話來,便搭訕道,“愚兄唐突妹妹,多有得罪,告辭了。”說罷拈著那塊燈燼,掀簾退了出來。
文嬌見文秀怏怏而去,心中好生不忍,暗忖:“三哥呀三哥,你的衷腸我已盡知,我的衷腸你可否明白?
二《塞鴻秋.春情》張可久.詞
疏星淡月秋千院,
愁雲恨雨芙蓉麵。
傷情燕足留紅線,
惱人鸞影閑團扇。
獸爐沉水煙,翠沼殘花片,
一行寫入相思傳。
疏疏的星,淡淡的月,冷冷清清的秋千院;愁思如雲,幽傷似雨,青絲遮住了芙蓉臉。
孫文嬌斜倚在床頭,卻怎麽也睡不著。
想著表哥被自己數落的樣子,心裏不禁難過了起來:“可你怎知道我搶白你時,我的心裏比你還難受嗎?想到你此時我心中如鹽撒刀割,不知今夜裏你將怎生難過?”文嬌不禁流下了眼淚。
她起身來到梳妝台前,對鏡照了照自己的模樣,感覺自己的身影真的好孤單,她不禁心頭一酸,扭頭去看香爐裏的熏煙,見煙氣低沉飄散,恰似自己的思念。
百無聊賴的她偶然瞥見桌子上閑放的團扇,看見了扇子柄下係著的紅穗子,就像姚玉京[1]在燕腳係的紅絲線,心頭頓升一絲希望。
她急步走出了梳妝間,來到了鸚哥的籠子前,取出鸚哥,仔細地在鸚足上係了根自己的相思線。
她轉身感歎,朦朧中看到池塘中落花成片,這些景物都像一行行情詩寫入了自己的相思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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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姚玉京
東晉元熙二年(公元420年),襄州(今河南方城)名妓。姚玉京出自官宦世家,其父姚遠在任壽安(今河南宜陽縣)知府時,因逢戰亂而死。其母帶其逃命至襄州。不料姚夫人病亡,姚玉京遂賣身葬母,入怡琴館為妓。
後來,姚玉京嫁給敬瑜。不幾年,敬瑜死了,玉京守誌奉養公婆。在此期間,常有雙燕築巢於梁間。
一日,其中一隻被鷙鷹捉去,另一隻孤飛悲鳴,停在玉京臂上,似要與她告別。玉京以紅線係燕腳,囑咐明年再來作伴。明年燕子果然來到,此後相伴六、七年。到玉京病死後,燕子也飛到墳地悲鳴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