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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有刺客!”沈書一聲大叫。


  朱文忠整個人滑入車內,車門緊閉的瞬間,匕首插在門中,森冷刀鋒被卡在車門上。


  馬車之中,朱文忠眼皮急促一跳,他拿手按住右眼,罵道:“跳你媽的跳!”


  剛爬上車窗的林霜被香紅一把拽回來,扯出她衣服裏裹的枕頭。


  朱文忠才鬆開眼,又捂住眼,大聲說道:“都不要出去,香紅,護好夫人!”他手下一點也不敢停,將盾牌從另一邊座位下方拽出,兩名婢女鑽到車座下,朱文忠與一名衛兵立刻扯過盾牌遮蓋住她二人。


  沈書睨起眼,從馬上搭弓射箭,一箭射出後,屋頂碎瓦窸窣,接著就是第二箭。


  瓦片叮叮當當滾落在牆根下的酒埕上,轉瞬沒了蹤跡。女人急促吸了口氣,將懸出屋頂邊緣的一隻腳收回,屈膝踩踏在房頂邊緣,她抬頭看向手中鐵鉤,腰月誇緊貼著傾斜的瓦片,將身子緩慢地朝屋脊的方向挪動。


  正在這時,一隻伸來的手抓住了她另一隻手。


  女人借力翻身,重新爬了上去。


  “跑了一個,去叫大夫了。上麵隻叫殺那孕婦,不要節外生枝。”拉女人上來的蒙麵男子沉聲警告她,“林鳳,壞了主上大事,你我性命難保。”


  林鳳不發一言,從牆頭探出半個腦袋。


  嗖然一聲,一尾羽箭擦著她頭頂的裹巾飛射而去,頓時灑落一頭青絲在背。林鳳遽然一驚,瞪圓了雙目,緊緊將身體貼在房頂上,心髒砰砰直跳。


  蒙麵男子也翻身躲在側旁。


  兩人倉促對視一眼,分明從對方的眼神裏讀出一個信息:被偷襲者早有防備,誰是甕,誰是鱉且不能定。


  “我下去,帶幾個人從西側那條火巷衝出,你覷準時機放箭射殺目標。”說完男子便順著屋頂坡度翻滾而下,幾條黑影緊隨其後。


  四人從林鳳左右掩上,各自取出短弩,極輕地架放在牆邊,對準下方馬車,隻待車中人逃生衝出,便能直取婦人的性命。


  狂風撼樹,桂花混雜菊花的香氣從牆內散出。


  如此強烈的花香,沈書疑惑地抬頭,他翻身下馬,從靴中拔出匕首,牽馬走到牆下,劃下一個記號。


  沙石滾地,貼到沈書的靴邊,倏然風停,整條窄巷寂靜非常,秋夜蕭索,除了馬車中微弱的亮光,四下沒有半點亮。


  馬車左近巷口,探出一個頭。


  突然,十數步開外的馬車裏,燈滅了。


  黑衣男子伸出一臂,阻止才要衝出的手下,疑惑地皺起眉頭,密切留意周遭動靜,少頃,他做了一個手勢。


  正在此時,漆黑一片的深巷中響起少年人的歎氣聲。


  “等等。”黑衣男子伸手一攔,朝外一打量,除了一名車夫,和隨行一人。車中一共四人,再無他人。


  “諸位大費周章,隻為暗殺身懷六甲一婦人。行此不義之事,不覺有愧一身武藝,恃強淩弱,豈有習武之人的良心?”沈書好整以暇地說,靜靜看著腳下,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天空中雨後現出的彎月將朦朧的牆影拋灑在地。齊切的平直邊緣上,突兀地伸出了幾塊方形陰影。


  黑衣男子心想:這小子果然讀書讀迂了,竟然試圖和殺手講道理。他抬起一隻手,正要下令。


  沈書又說:“你是不是在想,我現在還想對你動之以情十分愚蠢?”


  黑衣男子、牆頭的林鳳:是。


  “少爺帶著左副元帥的夫人,夫人還懷著孩子,連上車夫和婢女,剛跑掉一個,我們一共六個人。明知這條路上有埋伏,偏偏還要撞到你們的陷阱裏來,簡直愚不可及。”沈書慢條斯理地說,“要是這麽想,你們就大錯特錯了。”


  黑衣男子懸在半空的手遲疑起來。


  林鳳奪過身旁手下的短弩,朝沈書站立的方向發出一箭。


  沈書側身閃過,馬卻受了驚,發出一聲長嘶。


  “別跟他廢話。”林鳳說。


  沈書睨起眼睛,辨認出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還特意壓得低沉。難道是他認識的人?聲音從牆頭傳來,沈書搭上一箭,後退著靠近馬車。


  “一群蠢貨,那你們就放馬過來吧!”沈書一聲怒叫,耳朵輕輕一動,瞄準牆頭的箭倏然掉轉了方向。


  伴隨一聲慘叫。黑衣人衝出火巷,撲向馬車。


  車門打開。


  短箭當當當地不斷落在盾牌上,三人從車中衝出,車門像一隻受驚的蚌迅速裹緊了殼。車夫拔出腰刀,離開車轅,殺進混戰。


  朱文忠把盾牌給身邊士兵,以馬車為掩體,閃到車後,覷準短箭射來的方向,對射過去。


  長箭在空中與短箭相撞,當啷落地。


  “好樣的!”沈書讚道,掄開長刀作盾,刀風蕩開牆頭飛下的弩|箭。銀光閃過一道長弧,迎頭一蓬熱血飛濺,沈書腳下不停,側身抓過被割斷喉嚨的刺客,朝黑衣人群扔出。


  刀劍斬在肉|體上發出鈍聲,死人已斷氣,不能發出痛聲。


  “狂悖之徒!”沈書搭箭上弦,一隻眼緊閉,在人群中取中不斷對其餘黑衣人打出手勢那人。


  “沈書!”朱文忠一聲怒吼。


  那刻時間仿佛靜止,沈書耳朵裏嗡嗡直響,心髒狂跳,他側滑出一步。


  一柄森冷短箭擦著沈書的顴骨飛過。


  同時,沈書手指鬆開,白羽飛旋,流星一般穿過人群。


  黑衣男子若有所覺,麵門朝著沈書的方向轉來,他眼前倏然一片血紅,少頃,男子發出一聲狂呼:“我的眼睛!”


  叫聲宛如鬼哭,牆頭短箭連發,朱文忠搶過一麵盾牌,擋在沈書身前,將人拽到馬車後方。


  馬車一麵再無遮擋,弩|箭連珠齊發,叮叮當當飛射進車窗。


  蒙麵男子被手下攙扶著躲到牆根下,眼部的劇痛使得他幾乎無法再發出一個完整的音節,浸滿血的手指死死拽住手下的臂袖。


  “權哥!忍一忍,入得不深……”手下將左手手掌硬塞在男子嘴裏,用力拔出紮在眼窩當中的那支箭,箭上倒鉤將蒙麵男子的眼球割裂,頓時滿麵都是血肉模糊。藥粉撒上去,立刻被血液衝散。


  “殺了他們……全部……”蒙麵男子咬牙強忍劇痛,喉中嘶啞的聲音像帶著濃重血氣,衝麵而來。


  手下領命,當即拔出腰間雙刀,交錯在一起,拉開寒光一道,衝向馬車。左右數人跟著這手下,各自將兵器掂在手上,弓步快速掠出。


  “我手麻了!幫我舉一會!”朱文忠把盾牌交給身邊手下,從車後起身,正要放箭,一支短箭射來,他隻得立刻蹲下。


  “等一會。”沈書滿臉是汗,朝朱文忠說,“他們要爬牆,身上不能負重過多,箭應該快射完了。”


  “媽的,太囂張了!”朱文忠怒道。


  沈書早已觀察過,這條巷子裏有幾扇小門,門上掛有淺色燈籠,夜裏沒有點亮。牆內應該有一戶人家,打鬥這麽久,一點也沒有驚動這家住戶。除非家中無人,否則便有貓膩。


  “明日我就帶人把這家抄了。”朱文忠聞言,咬牙切齒地說。


  每當箭射在車轅和車輪上落地,躲避在盾牌後的數人便覺得後脖被一隻冷冰冰的手拿住了,胸中沁出絲絲冰寒。


  所有人都禁不住在想:他們還要等多久?


  沈書也在想:箭射完之後,牆上埋伏之人也要下來,僅憑他們幾個,絕無法殺出去。殺了這麽久,敵方自會看出端倪,連空城計也唱不下去。


  “他們沒有援手,那小子在故弄玄虛,都給我衝,不留活口,殺個幹淨!為權哥報仇!”


  朱文忠看沈書:“權哥是誰?”


  沈書無奈道:“別管了,是個馬蜂窩!”擒賊先擒王,沈書將頭領射了,誰想馬蜂窩徹底炸了。沈書探頭出去,見馬車側前方有兩棵樹,他閃身從地上滾到一棵樹下。


  齊刷刷一排鐵箭射在地上。


  沈書從腰上摘下繩子,一頭係在樹幹上,就地又是一滾,將另一頭拴在另一棵樹幹上。接著便從身上箭簍裏抽出箭來,看也不看,連發數箭。


  對方已有戒備,隻射中了一人。


  而對麵牆上還在朝沈書的方向放箭,他無法衝回車後。隻得死死把身體貼在牆上,靜靜凝視虛空。


  地麵的牆影上,露出半片影子。


  沈書眼睛一睨,驚見那人側身,胸前顯然不似男性。


  此時鐵箭已停,接二連三的慘叫是朱文忠和兩個衛兵還在不斷放箭。


  “沈書!回來!”朱文忠大叫道。


  牆上的女人身形頓住,弩機兩翼伸出牆頭。


  “來了!”沈書高聲答應,一麵以食中二指卡住箭杆,拉開弓弦,將箭鏃對準了牆頭上女人的脖頸。


  懸刀轉動。


  弓弦複位。


  本該直衝向馬車的兩人猛然朝前撲出,各自發出悶聲。


  嘈雜人聲亂叫之中,沈書隱隱約約聽見微弱的女聲。地麵影子被堆在一起的數人身體遮蓋,沈書趁亂探出頭去,牆頭已不見了埋伏的人影。


  “人在樹後!”不知是誰一聲大喊。


  沈書驚得拔刀轉身,兩刀相撞,一股蠻力直接撞得沈書虎口發麻,連退數步,跌坐在地,刀也掉在地上。


  銀光於空中一閃,滑過沈書的眼皮。


  “沈書!”朱文忠撕破喉嚨的一聲怒叫。


  ·

  村間小路上臨時搭建了一片帳篷,乃是行軍途中的紅巾軍,巡夜換防,一身疲憊的晏歸符剛進帳篷,便被坐得筆直的一道人影嚇得差點狂叫出來。


  “小紀將軍,夢魘了?”天快亮了,晏歸符不除鎧甲,被子也不蓋地倒在地鋪上,隻打算閉目養神小半個時辰就起來。


  紀逐鳶連聲喘息。


  “怎麽了?”晏歸符覺出不對,轉頭看他。


  “做了個夢。”紀逐鳶隻覺唇舌發麻,口渴得很,從鋪蓋裏爬出來,往身上係護腿和棉甲,“我去尿個尿。”


  “尿個尿你穿這麽齊全。”晏歸符倦意濃重地嘟囔一聲,翻了個身,說,“快去快回,還能睡一會。”


  紀逐鳶去附近小溪對著潺潺涓流放了水,紮緊褲帶之後,仍覺夢中所見過於可怕,令他滿身是汗。便把棉甲除了,外袍寬去,涉水到溪中,把冷水往身上澆,洗了個澡方覺得心裏安定些許。


  他光腳踩著碎石子和雜草上岸,赤著身穿好長褲,再穿單衣,棉甲上身之後。紀逐鳶眉頭漸漸蹙了起來,他疑惑地抬起了一隻腳,單腳時腳底承重更深,那震動就愈發明顯。


  紀逐鳶立刻穿戴整齊,胸中猶如擂鼓,奔回營地,將陣地之中一麵大鑼敲響。


  這是夜裏有人奔襲的信號,但若軍情判斷失誤,將有軍法處置,是以除了主帥,無人敢用它。


  震天動地的鑼聲驚起營地裏的火把,吳禎走出帳篷,正要喝問何人擊鑼,掃了紀逐鳶一眼,他立刻趴在地上,側耳傾聽。當即色變,大吼一聲:“都起來,有人襲營!”


  就在此時,火箭劃破曉色,墜落在下等士兵的布帳篷上,慘叫聲驚起。


  紀逐鳶奔回帳篷,抄起兵器,以盾牌遮擋頭部,尋到一處高地,回頭與跟上來的晏歸符一對視。


  晏歸符當即領會,衝上高地,架上弩機。


  紀逐鳶側身從陡坡滑下,屁股如同遭了火燒,他落在一頂牛皮帳篷上,順著帳篷滑落到地麵,馬棚近在眼前。


  紀逐鳶打了個呼哨,他騎慣的戰馬衝出已不知被何人打開的柵欄,側身繞過帳篷,飛衝而來,經過紀逐鳶身邊時,他撲向馬鞍,身體在空中被甩出,雙腿借力躍上馬背,麵朝衝殺進營地的人馬,揮出長刀橫掃。


  每當紀逐鳶手不夠用時,晏歸符便從高處放箭,不到片刻,紀逐鳶衝入敵陣,長刀搏命一擊。


  “敵首伏誅,速速投降!”紀逐鳶一聲怒吼。


  無數火把之中,隻見他手裏一顆人頭,尚在滴血。


  突襲的士兵們倏然亂作一團,慌不擇路地撤退,步兵躲避不及地便被踏在馬下。己方士兵為立軍功,爭先恐後用手中兵器捅穿跌倒在地的敵人。


  紀逐鳶飛馬前來,把手裏的頭顱往吳禎麵前一摜,翻身下馬,抓下頭巾擦臉,他湊到上官耳畔,沉聲道:“不是敵首。”


  吳禎腳踩著那顆頭顱,讓人拿火把過來一照,滿麵抽搐,就手以火引燃那人披散的頭發。


  “跟我來。”吳禎入帳內。


  紀逐鳶跟著進去。


  外麵喊殺聲漸止,這種小規模的偷襲時有發生,常常不到半個時辰就能平息,互有勝負。


  吳禎讓人打來熱水。


  紀逐鳶脫了衣服,站在主將的帳篷裏,先擰幹帕子擦去臉和脖子上的血,繼而在水中滌蕩那塊不太幹淨的布,也把手洗幹淨。


  “虧你想得出。”吳禎已坐在案後,案上鋪開行軍地圖。


  這裏比紀逐鳶的帳篷明亮很多,四根牛油蠟燭點著,吳禎的手在地圖上勾勒路線,要求紀逐鳶天一亮便從西南方向帶人翻山,自己再帶另一隊人馬,雙方形成包抄。


  “嗯。”紀逐鳶漫不經心地應道,棉甲掛在身上,眉頭未有片刻鬆開。


  “有疑問?”吳禎隨和地說,“你有想法就提。”


  “沒有。”紀逐鳶起身行禮,離開吳禎的帳篷,他使勁揉了一下眉心,天邊已掛了啟明星,與明亮的月亮各據一方。


  不遠處,晏歸符正在等他。


  紀逐鳶走了過去,拍了一下晏歸符的肩膀,二人朝帳篷走去。


  “將軍說什麽?”


  “照原計劃,我帶一路,他自己帶一路。”紀逐鳶倏然閉嘴,看了一眼晏歸符。


  “怎麽?”


  “不知為何,我有些心神不寧。”紀逐鳶眉頭緊鎖,右手抬起,於左胸前輕輕搭了一下,他疑惑地低下頭看了一眼,放下手,“興許是餓了。”


  晏歸符笑了起來:“打完這一仗,定有一頓飽餐。”


  紀逐鳶冷漠的嘴唇略略一牽,點頭道:“我要吃一整隻羊腿。”


  “那得你搶得到。”晏歸符笑道,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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