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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

  “試一下,能睡得更好。”紀逐鳶低聲說,親了一下沈書的嘴唇,便不再說話。


  沈書一身是汗,過了一會,不由自主抬手環住紀逐鳶的脖頸,眼神迷茫地與他接吻,除了彼此的嘴唇,什麽也想不了。他蜷縮在紀逐鳶的肩前,枕著他的胳膊安然睡過了後半夜。


  醒來時天已大亮,沈書下床穿褲子都慌得幾次沒把腳塞進褲管。


  “怎麽沒人叫我?”他隨便擦了把臉,漱完口就開吃,好在紀逐鳶起得早,早飯都備在桌上,坐下就能吃。


  “沒吃完!”


  沈書正要奪門而出,聽見紀逐鳶不悅的聲音,掉轉頭來二話不說親了一下紀逐鳶的嘴,揮手做手勢,示意他來不及了,走路帶風地大聲喊陸約。


  主仆二人登上馬車,沈書滿頭是汗進入課堂時,夫子已經到了,幸而還沒敲鍾。


  沈書找到自己的位子,剛坐下來,旁邊朱文忠伸出一條腿越過過道,碰了碰沈書的膝蓋。


  朱文忠拇指在嘴角捺了一下。


  沈書拿手擦了擦嘴,早上喝的粥沒擦幹淨,米漿凝成硬皮,隻得用指甲刮下來。


  上完課,沈書道朱文忠的房間,打算喝完茶就走,早上沒好好吃飯,早就餓得不行了。


  朱文忠拿點心讓他先吃,說:“你哥一時半會回不去,要不然你叫他過來,帶幾天小崽子們習練拳腳功夫。”


  將領們的家眷留在和陽,當中不乏年紀小的,上學蹭給朱文忠請的夫子,騎射卻不好蹭了,沒那麽多馬。但讓紀逐鳶帶一帶拳腳,發把刀砍砍假人還是可以。


  “還有,明日下午,去一趟衛家。你與我同去。”


  沈書叫苦不迭:“說好你自己去。”


  “你哥回來你就不想好好幹活,成天神思不屬,我的事,你也不上心了,養你幹什麽吃?”


  沈書:“……”還真叫朱文忠一語中的,紮在他的心病上,隻得先答應。


  家裏,紀逐鳶打著赤膊對一塊整木彈墨線,旁邊有做好的一把凳子,拉開就能四平八穩地坐人。


  這叫魯班凳,以前沈書家裏有不少,都是紀逐鳶做的。


  小黃狗沒拴,搖頭擺尾地朝沈書奔過來,沈書蹲下去摸了會他的頭,看了一眼紀逐鳶。陽光為他充滿肌肉和力量的身軀鍍染了一層暖光,下身係著一條薄褲,大冬天,沈書看著他都覺得冷,把板凳上的袍子丟到紀逐鳶身上,硬讓他穿上。


  沈書心想:他哥身上比臉白多了,許是這幾個月捂出來的,身體也在大戰小戰當中練結實了。這時紀逐鳶把外袍披在身上,卻沒係,沈書挪開眼睛時,臉上有點紅。


  紀逐鳶開始拉鋸條。


  小院裏飄出午飯的香氣,廚房做了雞,雞骨架與多刺的鯽魚一起燉了個湯,餘部斬成小塊與辣椒、川椒,入蜜糖、白酒快炒,色澤如蜜翻紅,香氣更勾人涎水直流。又殺一隻整雞,煮熟,過冷河撈出來切塊,嫩肉皮黃泛光,做白切,蘸薑蔥剁椒碟子。


  另有時蔬與秋天收的幹桂花瓣雜以糯米,填入藕孔,上籠蒸熟後切片,淋蜜汁。鄭四最絕的是他用將熟的糯米做,蒸出來的藕片猶有清脆的口感。


  沈書吃了一片,就知今日是他的手藝。菜做得多,另擺了兩張小桌,讓仆役們也出來一起吃。


  “烤魚呢?”沈書道。


  紀逐鳶眉毛一揚:“不是說不想吃?”


  沈書:“……”沒有就沒有吧,這一桌比烤魚好吃多了。


  吃完飯沈書就開始犯困,難得陽光好,紀逐鳶讓人把躺椅搬到院子裏。沈書在旁邊睡午覺,時不時睜眼偷看一眼他哥,紀逐鳶這時在做胡椅和桌子,外袍沒脫,鬆垮垮地掛在身上。但顯然他不冷,脖子上的皮膚讓汗水濕得發亮,背上也被汗水浸濕了一片,他拉鋸時,肩背線條十分漂亮。


  沈書把眼睛閉上,咽了咽口水。隻覺身體裏充滿躁動,這也沒到百獸撒歡的春天。朱文忠說得沒錯,不能這樣下去。


  蠻子海牙把江麵鎖了,紀逐鳶被迫留在家裏,乍一看挺好可以廝守一陣子。以後呢?沈書的眼珠在眼皮下不斷滾動。


  以後還是聚少離多。


  再一轉念,沈書又想到康裏布達不聲不響離開那天,這也快過去兩個月了,近乎於音訊全無。高榮珪在太平府還不知道怎麽個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晏歸符還得每年給早逝的內人燒紙。李恕那小子更不知道怎麽樣了,他一個人去跟了朱文正,眼下信送不過江,要是他還惦記舒原。


  舒原真的願意過來,他能過來最好。沈書一直沒有忘記在高郵城時,舒原一番雪中送炭,他跟舒原談天說地也投緣。將來朱元璋與張士誠必有一場大戰,在那之前就把舒原弄過來最好。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沈書心裏冒出個模模糊糊的念頭,不打仗,日子就能太太平平,大家也不用分開。


  與紀逐鳶重逢後,沈書確實沒心思做事了。紀逐鳶去打仗那陣子,沈書一天腦子裏能轉十好幾個念頭,搞糧食,搞軍備,搞部隊紀律,搞輜重運輸,抓民戶管理,抓抽丁抽糧,抓收買商賈,收服隅正坊正裏正效力新主。每天沾床就睡,除了想他哥有時候想得心窩疼,好歹幹成了幾件事。


  至少和陽這個冬天能過得舒舒服服的。


  現在每天就想跟紀逐鳶黏在一起,白天念個書也會心神不寧,想早點回家吃飯,看到紀逐鳶在家裏,心裏才踏實。這怎麽成啊!


  夜裏沈書與紀逐鳶滿身是汗地分開,沈書把被子掀開一角,透透涼。


  “太平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怎麽樣。”沈書才說一句,紀逐鳶的手指在他耳廓上打轉。


  不知道為什麽,紀逐鳶特別喜歡捏沈書的耳朵,更喜歡看沈書的耳朵在自己手指裏一點點變得通紅。


  “開打之前,徐達一定會想辦法打通兩岸,強攻之際,軍心不穩,是用兵大忌。”


  “那你回去嗎?”沈書感到紀逐鳶親在他耳垂上,不禁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別弄了熱得很。明晚不要燒炭盆了。”紀逐鳶自己就跟個大火爐似的,沈書每天早上起來都來不及洗澡,天氣冷了,起床簡直是人生酷刑。


  “看情況。”


  “看什麽情況?”沈書話音剛落,紀逐鳶親了一下他的嘴,沈書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紀逐鳶的脖子,看了他一眼,紀逐鳶又吻上來,親了一會。


  “看有沒有人來叫我。”紀逐鳶說,“要是吳禎派人傳信,我就得去。”


  “你自己想去不?”


  紀逐鳶按捺不住自己,總想親親沈書,沈書卻往後退了一點,讓他好好說話。


  “有很多事,得去做,不是因為想不想。要是問我想不想……”紀逐鳶頓了一下。


  沈書察覺到紀逐鳶正注視著自己,心髒打鼓一般狂跳。


  “我就想天天守在你身邊,你做什麽,我陪你去做。”


  紀逐鳶想的這件事,沈書曾經也想過,就在高榮珪受傷被接回和陽時,沈書短暫地想過,也許可以把紀逐鳶調回來,讓他就在朱文忠的身邊。但這樣紀逐鳶就無法真正發揮他的作用,他能打,在戰場上隨機應變能力很強,膽氣出眾。這些都是吳禎看重他的原因。


  要是讓紀逐鳶每天圍在沈書後頭打轉,吳禎不會同意。沈書自己也不願意,這麽埋沒紀逐鳶一身的本事。


  而且兩人窗戶紙剛捅破,連進一步都不敢,紀逐鳶不知道為什麽,總讓沈書隱隱感覺他還在等。


  除了那日在酒肆裏,稍稍有些把持不住,恰好被穆玄蒼打斷。之後紀逐鳶就再也不提這事。


  說破之後,沈書漸漸從不好意思,到可以坦然接受紀逐鳶親他,甚至有點上癮,有時候紀逐鳶沒有要親他,沈書也會忍不住主動親上去。尤其看了衛濟修那拿來的冊子,有一次沈書夢裏夢見紀逐鳶,一早上都不敢多看紀逐鳶一眼,沈書心裏有種既羞臊又不道德的感覺,而且一看紀逐鳶的臉,就忍不住會想起那個夢。


  更讓沈書尷尬的是,這種夢他記得一清二楚,那天夢見穆華林在破廟裏與自己對談的場景,醒來卻想不起細節了。


  “睡著了?”紀逐鳶低聲問。


  “沒有,想事情。”沈書語氣遲疑,抱著紀逐鳶,把頭埋在他的肩上,鼻息間是兩人潮熱的汗氣,卻不難聞。沈書突然意識到什麽,局促地抬腳,翻了個身,背對紀逐鳶睡覺,紀逐鳶從他身後抱上來。


  “別想了,難得最近有踏實覺好睡。”


  聽了這話,沈書忍不住心疼,打仗的時候幾天不睡覺都是常事,要是遇到要埋伏敵軍,天上下刀子也一動都不能動,刮風下雨叫趕路都得趕路。縱使沈書還有一肚子心事,也不打算說了。


  ·

  第二天中午,沈書讓朱文忠帶了幾個跑腿幫閑的給他撐場子,自己也取來隻穿了一次的新袍子,腰上掛玉,腳上穿靴,頭上戴帽,捯飭得像那麽回事。


  衛焱隴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


  一個臉圓如月的蒙古女人在旁邊不住垂淚,另有兩名美豔嬌妾,一個捧湯盅,一個接過空藥碗交給婢女。


  “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衛焱隴說一句話得喘半天。


  朱文忠帶來的大夫已替衛焱隴把過脈,去旁邊寫方子,蒙古女人擔憂的目光一刻也不肯從夫郎身上離開。


  衛焱隴病得瘦骨如柴,臉上隻有一層蠟黃的皮包裹著骨頭,顴骨突出,臉色難看,浮著一層黑黃色的油。


  正在這時,一聲響亮的“爹”在門外響起。


  沈書扭頭去看,卻不是衛濟修,想必就是衛焱隴疼愛的次子了。兩名妾室當中有一人過來喚兒乳名,拉住他的手,取了帕子為大高個拭汗,示意他去向衛焱隴問安。


  朱文忠一隻手握成拳,抵住鼻子,裝模作樣地咳嗽一聲。


  屋裏十數雙眼睛齊刷刷轉過來看他,連一個正在抹淚的妾,也直勾勾地看了過來。


  “人多口雜,我今日過來,有正事同衛家主商量,這裏誰管事?”


  “你是誰?”次子站起身,他娘把他拉了一把,小聲說,“都元帥府的少爺。”


  “爹……”


  沈書看見那次子臉色突變,就知道衛焱隴犯了機事不密的毛病,這個兒子應該也知道這趟火|藥裏頭有貓膩。


  衛焱隴吃力地抓住兒子的手臂,示意他扶自己坐起。這番起身幾乎要了衛焱隴半條命去,那位蒙古夫人回到床前,坐在榻畔,想為衛焱隴順氣,衛焱隴卻抓住妻子的手腕,摔開了她的手。


  沒有孩子的妾幸災樂禍地別過頭去笑。


  養了個次子的妾態度溫和地說:“奶奶同我們先出去,讓他們男人家談事情,還得張羅一桌酒菜,沒有您可不成。”


  正室仿佛什麽也沒有聽見,眼圈卻紅了,嘴唇不住抖動,但也不打算起身,穩如泰山地坐在那裏,就像她的身子被鐵汁澆築在這張病榻前。


  “娘。”衛濟修回來了,一腳正要邁進門,又退了出去,站在門外,詫異道:“怎麽這麽多人?”繼而他的視線逡巡一圈,熱絡地朝朱文忠走來,“朱公子,沈郎中,貴客貴客,怎麽來家裏了?這個時辰,可用茶飯了?”


  “奴請奶奶挪動尊駕去張羅茶飯,奶奶不肯呢。”小妾說。


  “娘。”衛濟修又喚了一聲。


  衛焱隴的蒙古夫人這才帶丫鬟出去。


  衛焱隴有氣無力地靠在次子臂彎裏,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二弟,大家都累了,你們先去吃。這裏有我有父親,若有什麽事情,我再吩咐你。”


  次子看衛焱隴的臉色。


  衛焱隴無可奈何,搖了搖手。


  次子冷哼一聲:“那大哥請過來扶一扶父親。”


  衛濟修多的話沒有,次子手一離開衛焱隴的肩背,他就不客氣地讓衛焱隴靠在自己身上,順手撣了一下袍子。


  多餘的人離開後,朱文忠與沈書對了一眼。


  這情形同兩人來之前想的一點也不一樣,沈書都沒想到,衛焱隴竟已病到這個地步,一妻兩妾在室,偏偏他寵愛的林鳳不在。


  衛濟修與他那個弟弟顯然不對付,衛焱隴一點也不領正室的情,當著妾和外人能這麽下正室夫人的臉,平日裏待她隻會更不好。


  “二位大人,都見過我這個出息的兒子……”衛焱隴一隻手緊緊攥住衛濟修的手腕,他瘦得手背上青筋暴突,衛濟修反手便將他父親的手握在掌中,一副十分痛心父親的病情的表情。


  “有什麽事情,你們同他談,他是我的長子。我病入膏肓,命不久長,衛家的事情,他說了就算。”衛焱隴不甘心地壓抑不住咳嗽,手帕上沾了血,他木然地看了一眼,又道,“若有禍事,要拿人問罪,我固然是首責,我這兒子,也什麽都知情。”


  沈書聞言,心裏翻起驚濤駭浪。


  這是徹底撕破臉,父子情份完全不顧了。衛焱隴拚著做鬼也要把自己的兒子拖下水,看來是真的病得要死。


  “隻我那癡呆的次子,隻管了和陽城裏的幾間鋪子,我與大都的來往,他一概不知。我雖有罪,罪不及無知者,求二位給我衛家留下根苗。”衛焱隴重重喘出了一口氣,“要抄家、要下獄、或者紅巾軍要在我家裏殺人放火,掠奪財帛,我隻求你們鬆鬆手,隻問罪我父子二人,不要禍及旁人。”


  沈書心中一動,問道:“你的枕邊人也都不知情嗎?”


  “男人的事情,女人知道什麽?”衛焱隴道。


  “你的妻子不是蒙古人嗎?”


  衛濟修猛然抬頭。


  衛焱隴眼皮耷拉著,良久,開口道:“二十餘載冷待,她能知道我什麽事?我的事,她知道得還沒有廚房裏燒火添柴的多。”


  衛濟修又一低頭,像聽了什麽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


  “大人們還抓不抓人?不抓衛某就要睡了,身子不行,見笑。”


  朱文忠笑道:“家主說哪裏話,咱們往後還得要互相照應,隻是這一趟無功而返。我都元帥府出的錢,和耽誤的時日,總要好好算算。”


  “不抓人?”衛焱隴眉頭一擰,睜開了眼。


  “抓人用得著帶大夫來為家主瞧病麽?病中容易多思多慮,既然養病,家主就該放寬心才是。餘下的事,既然衛大少爺什麽都知情,那就讓他給我們一個交代。”沈書幾句話把衛焱隴想改口的話全堵了回去,“其他人都不知情,也不好打擾,家主須安心吃藥,靜心養病,我們就不多叨擾了。”


  兩人帶了衛濟修出門,就聽見房內一陣激劇的咳嗽。


  衛濟修心事重重,疑惑地向後瞥了一眼。


  朱文忠握住衛濟修的肩,示意他帶路,換個地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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