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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過了一會,沈書放下茶杯問:“你會有危險嗎?就你一個人去?或者可以晚幾天。”沈書解釋道,“過幾天我們都會到集慶,同大部隊會合,也圖娜應該已經在集慶了,或許你可以同也圖娜結伴而行。”其實沈書想的是,大戰過後,以集慶的戰略位置,朱元璋必然需要在集慶修築大量城防工事,廣納賢才,屯糧養兵。要是不忙,總歸自己一天天都是陪太子讀書,或許可以幫上康裏布達的忙。


  “不能讓她知道。”康裏布達立刻說。


  沈書想了想,說:“也圖娜南下是為了去找我師父,這件事你可知曉?”


  康裏布達點頭:“她奉我父親的命令,不過……”康裏布達一哂,“穆華林很多事情不讓你知道,你是他放出來的障眼法也不一定,以前我沒有這樣的想法,但他把兀顏術告訴你,把傳國玉璽也交給你,我真是忍不住要揣測他做這一切,究竟有什麽目的。我父親相信穆華林,是源於相信他的家族,我們部族與他有淵源,也圖娜同他還有一段錯失的姻緣。哪怕親事已經告吹,我父親仍將他視作半子。”


  “也圖娜是我師娘?!我早就懷疑過,師父還不承認!”


  “這不是重點好嗎!”康裏布達抓狂道。


  “為什麽沒成?你姐那麽漂亮,那麽能打,你父親坐擁七十二胡坊啊!還有破鏡重圓的可能嗎?不行,你先別去雲南,跟我們去集慶,也許還能吃一頓喜酒再走。”沈書話音未落,腦袋上挨了一下,隻好閉嘴。怪不得穆華林說起也圖娜時,仿佛對她甚是了解,也圖娜也像知道穆華林許多事情,卻極有默契地不說穿。這就是夫唱婦隨,天作之合啊!

  要是有個小家,再生個孩子,穆華林有了牽掛,也許會金盆洗手,不再幹刀口舔血的事情。沈書的小算盤撥得劈裏啪啦地響,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她連胡坊的事都告訴你了?”康裏布達遲疑道,“那她有沒有告訴你找穆華林做什麽?”


  “你不知道?”


  “我隻知道是父親的命令,具體的事情不知道。”康裏布達突然間改了主意,“不用告訴我,胡坊已經與我無關。”


  沈書撇撇嘴:“那你跟我們一道去集慶。”


  康裏布達顯得有些為難。


  “反正脫脫已死,早一天晚一天去,有什麽關係?”沈書道,“你找不到他的活人,他若是留了人與你見麵,必然是他信得過的人,總會忠人之事等你前去,等不到你,當然不會走。而若留給你的是什麽東西,脫脫這樣精於世故的重臣,會想辦法不讓人拿走要交給你的東西。急也不在這兩天,他本就算不到你什麽時候會到。”


  “這你也能猜到?!”康裏布達不想幹了,每次同沈書說話都覺得稍不留神就要被他看穿。


  沈書攤了一下手。


  “有什麽不好猜,難道你毫無所圖,去雲南采蘑菇,吃了會看見小人兒那種?”沈書想起旺古達,旺古達為康裏布達擋劍而死,也許康裏布達還想到他的墳前拜一拜。一個胡坊的看門人,為了多得幾個錢給妻子看病,寧肯冒著殺身之禍出賣胡坊的秘密。到頭來他的家付之一炬,心愛的人香消玉殞,最終自己也客死他鄉。相比兩代權相之死,百姓微如草芥,沒有人看到他們死前最後一刻的絕望。


  旺古達、韋斌、溫歆、阿九、老劉、老孫、黃三,甚至麵目可憎的李伯,一個個名字在沈書心頭打轉,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在這裏,在說什麽?”紀逐鳶推門進來,他已去臥房看過,猜測沈書在康裏布達這,現在看到兩人正在喝茶,眉頭一皺,“睡了一下午,現在喝茶,晚上不想睡了?”


  沈書佯裝眯起眼睛打個哈欠,起身,朝康裏布達說:“那等到集慶以後再說。”


  康裏布達勉強地點了一下頭。


  沈書手掌落在他的肩頭,湊近過去小聲說:“高大哥一定想死你了,沒你這麽不厚道的,他鬱悶很久了。你可想好說辭,這一關過不去,屁股必然遭罪。”


  說完沈書樂嗬嗬地走了。走到廊下沈書心裏也是奇了怪,平時紀逐鳶別人調侃他,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總要臉紅,怎麽調侃起康裏布達來,他不但不覺得不好意思,甚至有幾分促狹。


  “想什麽?”紀逐鳶推著沈書進房間,說,“洗澡?”


  “嗯,要洗。”沈書說,“在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誰是墨?”紀逐鳶拿了衣服,示意沈書一塊去洗。


  反正都已經白日那什麽,沈書一臉無聊地跟著他往外走,邊走邊說:“我發現你學壞了,你是不是成天跟高榮珪混在一起?”


  “關他什麽事?我們不是同一個將領手下。這次根本沒碰上。”


  角房內熱氣熏天,白霧彌漫,沈書看不清紀逐鳶,估摸著紀逐鳶也看不清自己,麻溜地把衣服一脫,小腿才浸到水裏,就忍不住一聲大叫。


  紀逐鳶穩穩抓住他的手臂,讓他靠在懷裏坐著,往他身上抹脂膏,像個沒有感情的搓澡工。


  “閉眼。”


  聽見紀逐鳶說話,沈書就把眼睛閉上了,突然發笑,叫道:“別撓我癢!”


  “哦。”紀逐鳶答道。


  熱水激得沈書皮膚通紅,光滑的肩背上突出骨頭的輪廓,他的肩膀也寬闊了些許。紀逐鳶往沈書頭發上打泡,一條腿圈起,把沈書的頭搓得左搖右晃。


  沈書聽見水聲,感覺像自己腦袋裏有水在響。繼而嘩啦的一聲,熱水順著沈書的臉衝下,他連忙閉氣。


  紀逐鳶探出身扯過一旁的幹布,沈書已經睜開眼睛,手在水裏。


  紀逐鳶突感不妙,連忙大叫,叫聲被熱水一澆,說什麽都是咕嚕咕嚕響。


  沈書哈哈大笑起來,把他哥往浴桶底一按,趁紀逐鳶還沒爬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袍子圍在身上,砰地一聲關了門。


  “噗——”溫熱的洗澡水從紀逐鳶嘴裏被吐出來,他猛地抹了一把臉,洗澡的動作加快,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打點好快步回房。


  離臥房僅有幾步時,旁邊的門開了。


  黃老九披衣站在門口,圈起一隻手掌穩住燈芯的火焰,砸吧嘴時,他皺巴巴的臉上每一條紋路都透出不悅。


  “小夥子,輕些走路,踩這麽響,誰睡得著?”黃老九說完,張嘴打嗬欠,從紀逐鳶身邊走過。


  聲音在紀逐鳶身後響起,蒼老而慵懶,“茅廁在哪兒?”


  紀逐鳶關上房門,聽見動靜,把燈一點。


  沈書抱著被子在床上笑得打滾,但用被子堵著嘴,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又不擦頭!”紀逐鳶拎小雞似的把沈書從榻上趕下來,兜頭扔給他一件幹衣服,這才給沈書擦頭發。


  沈書脫了木屐,分開自己的腳丫子,晾幹。看了會自己的腳,沈書不禁心想,瞧瞧,又圓又白,淡紅相宜。


  “寒從腳下起,把腳擦一下。”紀逐鳶塞給沈書一張幹布。


  沈書隻得撈起自己的腳,慢吞吞地擦。


  “對了,你最近見過李恕沒有?”舒原的來信沒能送過江去,早該讓李恕知道,舒原信裏挺記掛李恕,讓他知道了也高興高興。


  紀逐鳶的手頓了一下。


  沈書敏銳地察覺到,便問:“怎麽了?”


  “沒怎麽。”紀逐鳶隨口道。


  沈書坐在凳子上,原地按住凳子打了個轉過來跟紀逐鳶麵對麵。


  紀逐鳶注視沈書沒合攏的衣襟,隻好說:“在戰場上我們碰到了,你要是現在見他,也許認不出來。他現在殺人特別狠,拷問俘虜手段異常殘忍,像變了個人。”


  “看來他想清楚要靠打仗博殺功名,他學得比我快。”那時目睹溫歆死在眼前,很長一段時間裏,沈書都在想,如果自己能夠早一點下手夠狠,可能溫歆還會在,還能親自為他兄長報仇。


  紀逐鳶搖頭,神色複雜。


  “準確、果斷,是保命必需。但不必過於殘忍,有些戰俘根本不知道更關鍵的信息,大家都不過是小卒子,他還是會下手。”紀逐鳶像想到了什麽,搖頭,“總之,你離他遠一點。”


  “舒原寫了信給他。”


  “讓人送過去就是,不用你親自去。他現在是大忙人,你找他也未必會出來。”紀逐鳶語氣帶著嘲諷。


  沈書皺眉,還想問兩句,紀逐鳶抓了沈書的頭發拋兩下。


  “差不多幹了,上床。”


  沈書頭皮有點發麻,顧不得想別的了,哆哆嗦嗦道:“今天不能來了。”


  “來什麽?你不睡覺?”紀逐鳶側身看已在榻畔坐下的沈書,疑惑地問。


  沈書鬆了口氣,忙說沒什麽。


  燈滅之後,紀逐鳶躺到榻上來。


  沈書卻一直很精神,尤其聽到隔壁關門的聲音,沈書憋不住在紀逐鳶懷裏抬頭低聲說:“這個黃老九,是康裏布達的救命恩人,你看在康裏布達的麵子上,對他和氣些。”


  “我還不夠和氣?!”紀逐鳶惱火地說。


  “和氣,和氣。”沈書憋笑憋得內傷,又想起剛才聽到黃老九數落紀逐鳶,照他哥的脾氣,沒提拳上去揍人確實已經很嗬氣了。


  兩人靜了一會。


  紀逐鳶:“你對康裏布達,是不是太好了點?”


  “我幫高榮珪照顧他。”沈書精神得不得了,翻來翻去。


  紀逐鳶伸手扣住他的腰,沈書便順勢側過身去,由紀逐鳶從身後抱著自己,他把紀逐鳶的手掌拉到胸膛前,一根一根抓他的手指玩,摸他手上的繭。


  “別摳……”


  沈書鬆開紀逐鳶的手指,心裏仍犯癢,隻好把腳晾到被子外麵去,不時蹭兩下床單。


  “你不想睡覺?”


  紀逐鳶的嗓音散發著危險的氣息,沈書警覺地把腳縮回被子裏。


  “馬上睡。”


  沒一會,沈書感到紀逐鳶的手在自己臉上摸,沿著眼眶上方的眉棱,落到自己眼皮上,動作很輕,顯然是在試探他是不是真的睡著了。繼而紀逐鳶的手下滑。


  數息過後,沈書一身是汗。


  紀逐鳶把手放到被子外麵去,親吻沈書的耳朵,沉聲道:“就知道你沒睡。”他翻了個身,控住沈書,低頭吻他的鼻子和嘴唇。


  “什麽聲音?”沈書忍耐地喘息,豎起耳朵仔細聽,這一次聽得相當清楚。什麽東西在拍打牆麵,大概是靴子?從隔壁房間傳來。


  紀逐鳶不滿他分心。


  “哎哎,真的,你……”沈書簡直跟做夢一樣,敲擊牆麵的聲音一直不停,沈書隻好用被子蒙過紀逐鳶和自己的頭。


  然而好景不長,當猛烈的拍門聲傳來,紀逐鳶下地抓過袍子一係,取過掛在牆上辟邪的那把沒用過的劍,怒氣衝衝打開門。


  “年輕人,老頭子年紀大了,睡得淺,大半夜,就不要敲敲打打,有什麽不能等明天再辦?”黃老九兩手按在銅拐握把上,站立的姿態也顯得勉強。


  “哥,老人家沒說錯,就說讓你明天再修凳子。”


  紀逐鳶按捺住呼吸,鼻腔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嘴角微彎,眼神冷若冰霜。


  黃老九視線遊移。


  “人上了年紀,就老眼昏花。別見怪。那我就去睡了,別再撞了。”說罷,黃老九顫巍巍走進隔壁房間。


  “還笑!”紀逐鳶把有節奏抖動的被子扯開,躺會被窩裏,然而時不我與,那驚嚇非比尋常。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說明不是黃道吉日,今夜不宜……修凳子。”沈書忍不住笑意。


  “這個糟老頭,脾氣古怪,人也壞。”紀逐鳶湊在沈書耳邊,小聲說了句耐人尋味的話,“你以為他為什麽說‘撞’?”


  沈書頓時笑不出來了。


  一連數日,因為黃老九住在隔壁,紀逐鳶都快弄出毛病來了,好在沈書請姚大夫給他瞧病,說無事。


  沈書也看出來,那老頭故意裝怪,隻是要搬家去集慶,院子裏天天收拾東西,沒工夫管這檔子事,隻好委屈紀逐鳶幾天,來日方長,隻要紀逐鳶不是離開很遠去打仗,有的是機會辦事。


  人還沒出發,沈書找人先把給李恕的信送走。都元帥府裏要收拾的東西更多,案牘賬本堪輿圖、新修的魚鱗冊都要帶過去,還不能受潮,趁收拾行李,沈書讓人把文書類材料分門別類,在箱子內蓋寫字區分。


  沈書回到家中,天已經快黑了,鄭四接過他手上還在甩尾的兩條活魚,低聲快速地說:“郭清月來了。”


  “誰?”沒擦幹的水從沈書手上往下滴。


  “郭公的小女兒,小張夫人所生那位。下午過來就沒走,已經等了半個時辰。”


  “沒人招呼?我哥呢?”沈書甩了兩下手。他跟郭清月從無來往,一時間真想不出來她來幹什麽。


  “大少爺說他不方便。”鄭四回話說。


  沈書嘴角抽搐:“別人姑娘都沒不方便,他不方便什麽?這也不像我哥會說的話,說實話!”


  鄭四:“那郭姑娘剛到,我就去叫大少爺出來待客,結果大少爺把門關了,誰都敲不開。晏統領和那個姓康的都不在。家裏連個婢女都沒有,清一色都是年紀輕輕的少年郎,人家來的是兩個姑娘家,隻有上茶上點心,沒人好去招呼……”


  沈書聽笑了,問過郭清月是在偏廳裏等,他擺了擺手讓鄭四再上點茶和點心。


  “我去看一下大少爺方便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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